也難怪院正并不安排他授課。
不是魏漁吝于分享,而是他的許多觀點,并非所有學子都能接受,而他的性格又太過凸顯。若是碰上執(zhí)拗只認書上死理的學子,或許還會激化矛盾爆發(fā)爭執(zhí)。
不過魏漁也并不在意這些。
以他個人的經(jīng)驗而言,求知是自己的事情,他并沒有一顆非要替人傳道解惑的心。
反正這世上總是物極必反,陰陽自有調和之道,為便是無為,無為便是有為,知與不知,做與不做,想與不想,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他覺得眼前這位客人是時候離開了。
于是開口趕人:“你應該回去用午膳了!
沈遙凌回頭,雙眸濕漉地看著他,“老師,我不可以在這里吃午飯嗎?”
魏漁渾身僵了一下。
懂不懂禮貌?
沈遙凌飛快地說:“老師放心,我不會麻煩你,午飯我會自己準備的,我只是想留在這里跟老師一起用午膳而已!
她根本就不想走。
僅僅是聽魏漁隨口說的幾句話,她的思路就被點撥得開闊不少,有一瞬間,沈遙凌簡直很不能把他腦袋里的學識倒進自己的腦袋里。
聽著這番胡攪蠻纏的話,魏漁整個人都脆弱了幾分。
這可是難得的冬休日啊。
冬休日很長嗎?
十天十天再十天,很快就要重新回到學堂了啊。
他一點都不希望自己的假日被心眼壞的女學生打擾。
魏漁張了張嘴,想要果斷地拒絕這個無禮的請求。
沈遙凌轉向他,目光越發(fā)濕潤:“真的不可以嗎?”
魏漁不吭聲。
他當然不是非得要去憐惜這個千金小姐。
但是他的腦海中還是忍不住想到了這之前的好幾天,沈遙凌在院外安安靜靜等著的背影。
“……”
魏漁在桌面上撐了一下站起來,有些認命地往廚房走去。
算了。
只是一頓飯而已。
吃就吃吧。
只是他的廚藝,也是有與沒有,沒什么分別。
沈遙凌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怕他是要跑到什么別的地方躲起來,又喊住他。
“老師不嫌棄的話,跟我一起吃吧!我把老師那份也一起準備就是了!
魏漁狐疑地頓住。
什么叫做幫他也準備。
她會做?
半個時辰后,魏漁木然地看著沈遙凌帶來的仆從進進出出,很快在桌上擺滿了東西。
燒得熱燙的鍋子,在盤子里堆出尖兒來的嫩生生的肉片,還有掐得出水的菜葉,以及各色蘸料。
“這是聚福樓的羊湯鍋子!”沈遙凌喜滋滋地介紹,“到了冬天就會非常搶手,還好我出門前就留了一個小廝在那邊排隊!
本來打算今天再等不到魏漁的話就直接過去吃個熱鍋暖暖身子,結果沒想到有意外收獲,就干脆讓人送過來吃了。
羊湯在鍋里咕嘟嘟地滾著,只聽聲音就口舌生津,屋子里也像是暖了幾分,實在是下雪天的絕配。
沈遙凌熱情地招呼:“老師,你快吃呀!”
她口味刁,脾胃弱,愛吃的不多,這個羊湯是她都覺得好的,魏漁大概也不會不喜歡。
熱騰騰的鍋子香氣四溢,魏漁謹慎地觀察了一會兒,坐到了桌邊。
沈遙凌貼心地遞給他一雙木箸,魏漁說:“等等!
他低頭從袖帶里摸出一條絲繩,指尖捋過面前的發(fā)絲到耳后,雙手后繞,將散落的長發(fā)束了起來。
沈遙凌驚愕地嘴巴微張,愣愣地看著他。
這是她第一回看清魏漁的臉。
魏漁本身就不比她大幾歲,而他看上去比他本身的年紀還要再輕些。
肌膚蒼白緊致,線條清俊,薄唇修鼻,瞳色比常人要淺淡,與他那泛著棕色的發(fā)色正好呼應。
鍋子氤氳地升騰著霧氣,攀延到他的臉側,輕盈而易碎,有種不真切感。
似乎是感覺到灼灼的視線,魏漁眼睫輕抬,眸光轉了過來。
“怎么?”
“沒、沒怎么……”
沈遙凌的聲音忍不住放得更輕了。
沈遙凌輕咳兩聲,克制地收回目光,生怕把毫無所覺的魏漁嚇回去,掩飾地夾了一片燙好的羊肉到碗里。
魏漁看著她的動作,也夾了一片羊肉放進嘴里。
第一個瞬間嘗到的就是燙,從舌尖激得全身血液都蹦彈起來的熱燙,之后是薄切羊肉的鮮美,經(jīng)過咀嚼順著喉管滑下去之后,齒頰間還留著羊湯的清香。
魏漁從來沒有吃過這個。
沈家三小姐可以隨意加價叫店伙計送上門的羊肉鍋子,是拿著典學的俸祿想都想不到要去嘗試的吃食。
他從來清淡寡欲,今日卻突然覺得,滿足口腹之欲不僅必要,而且重要。
他吃得很快,有時來不及吹涼就忍不住吃下一口,被燙得往后縮一下,但下一次還是會繼續(xù)被燙到。
沈遙凌都快心生憐愛了,趕緊讓人去馬車里把準備的零嘴都拿來,擺到魏漁面前。
“也嘗一下這些糕點吧,剛好可以讓羊肉涼一涼!
魏漁點點頭,拿起糕點也是一口就咬下去半個,低著頭認真急速地猛吃。
簡直像是被餓壞了一樣。
沈遙凌無聲微嘆,看著魏漁享受食物的樣子,眉眼漸漸彎起。
作者有話說:
魏漁:擺爛還用教?(無法理解.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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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大偃的第一場雪◎
下雪了。
鵝絨一樣飄飄灑灑落下的大雪, 模糊了萬物的輪廓。
寧澹坐在窗邊看雪,過了會兒門扉被推開,溜進來一絲冷風, 腳步聲輕響, 羊豐鴻端著午膳進來了。
為了涼得慢些, 餐盒用木板蓋著。
寧澹垂眸掃了一眼, 忽而出聲淡淡道。
“雪菜豆腐泥。”
羊豐鴻微怔, 意外地看了主子一眼, 揭開一塊兒木板。
煎得微黃的豆腐之中卷著一點濃綠,果然是這道菜。
羊豐鴻笑盈盈地朝著寧澹:“是呢!
寧澹神色平和,像是說一件很平常的事一般告訴這個從小看護自己到大的管事:“我可以預知!
羊豐鴻沒有驚訝, 仍然笑盈盈的:“不用預知, 主子這二十日以來每天都吃這道菜!
春季吃筍,夏季吃藕, 秋季吃芋頭,冬季吃雪菜,葷腥另配。
主子一年四季的菜本兒,十幾年來都不帶變的。
只是不知今日為何突然提起。
寧?粗。
羊豐鴻也看著寧澹。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顯得有些寂靜。
最終,寧澹率先收回了目光,默默地撇向窗外漸漸被鋪上一層棉絮似的山峰。
罷了。
無需向誰證明,他自己心里已經(jīng)確認。
那一陣又一陣的幻象,必然是預知無疑。
否則的話, 他不可能猜想得到喻家大小姐的下一句話,也不可能臆想得出尚未點燃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