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前轉過頭,迎上的便是那雙飽含復雜的丹鳳眼。
沈前不知道月神為什么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變了,但很快,對方便收斂起了那些情緒,眼眸只是輕輕一轉,就恢復了之前的清冷。
一切恍若錯覺。
但沈前看了一眼旁邊的月隼,她依舊是茫然和迷惑的模樣,還有一些畏懼,而那根銀色的腰繩,已經失去了之前的光澤,正安靜的懸在半空。
“你說她關于我的記憶已經沒有了,這是什么意思?”
沈前問道。
月神沒有說話,只是直直的看著沈前,似在思索著什么。
沈前短暫的心驚了一下。
他如今的感知何等敏銳,就那么短短的一剎那,可能只是極短的零點幾秒,但他分明清晰的感知到了,月神竟是對他動了殺意!
我靠,這個翻臉無情的壞……呃,就算眼前的女人不能和澹臺沁混為一談,但沈前還是很生氣。
當然,現(xiàn)在的沈前沒有掀桌子的實力,只能保持著面色不變。
但他心中卻是在思索,為什么月神會對自己動了殺念?
最大的可能,估摸著是因為自己撞破了對方的秘密,而這秘密,大概就和對方掠奪月隼的記憶有關。
可是……這又是為什么?
冷清的宮殿內越加寂靜,兩人一時間都沒開口,沈前心中的警惕也提到了最高。
良久,月神終于有了動作,她先是一揮衣袖,隨著一道月光掠過,還在失神狀態(tài)的月隼就直接暈厥了過去。
月神再次一揮手,將少女放到了床榻之上,這才站起身來,走到了鏤空的墻邊,凝視著那恍若近在咫尺的巨大明月。
“我其實……并非神明!
月神短暫的沉默后,終于是開口了。
沈前也隨之松了一口氣,既然愿意交流,就說明月神應該是不會再動手了。
不過等反應過來,沈前又是一怔。
月神說她不是神明?
這又是什么意思?
好在月神也沒打算讓沈前猜謎,很快就接著說道,“很久以前,我只是一棵長在月光下的桂花樹!
沈前身軀一震,月神說……她是一棵樹?
桂花……
沈前驀然醒悟,這宮殿內那飄散的淡淡花香,可不就是桂花的香味嗎?
雖然沈前心中疑問不斷,但他知道月神還沒有說完,也就繼續(xù)安靜的等待著。
“常年累月的月光照耀,讓我有了一些靈氣,但也僅此而已!
月神淡淡道,“直至有一天,來了一個人族!
“白衣人?”
沈前一聽到來了一個人族,便是身軀一震,有了堪稱條件反射一樣的猜想。
“你怎么知道他身穿白衣?”
一直淡然的月神第一次有了反應,她再次將幽深的眸子投向沈前,似有些詫異。
果然……
沈前并不意外白衣人又出現(xiàn)了,他已經習慣或者說麻木了,在這遠古但凡他交際過的人或事,好似背后都有著那個影子的存在。
現(xiàn)在就算高哲跳出來大聲和他說,沒錯,我高家的先祖“啟”也是穿著白衣……沈前也只會“呵呵”一笑,毫不意外。
好在澹臺沁或者說月神的好奇心并不重,見沈前沒有回答,她很快又轉過了身軀,只留給了沈前一個窈窕的背影。
“他每天都會來和我說說話,直到一個滿月的夜晚,他說他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他在樹下坐了半夜,終于站起身來,他說他還是心軟了,決定成全那個可憐的女人……”
“然后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瓷瓶,將里面的東西灑在了我身上!
雖然聽不懂,但沈前還是默默記著月神說的每一個字。
“瓷瓶里有什么?”見月神話音一頓,沈前不由好奇的問道。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在吸收了瓷瓶里的東西后,我化形了!
月神淡淡道,“我有了靈智,也就在那個滿月的夜晚,我飛天而上,直奔明月!
“后來,我就成了大家眼中的月神!
故事好像到這里就結束了,沈前卻沉浸在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一個小瓷瓶……就造就了月神?
沈前有些不能接受。
月神雖然敵不過那巨靈族的第一真神,但在王侯之中也絕對不是弱者。
換句話說,白衣人隨手一番動作,就直接造就了一個王侯強者,這也太離譜了。
這里面還有一個疑點。
現(xiàn)代的澹臺沁雖然也強,但尚未突破王侯,可眼前的月神,卻是貨真價實的王侯。
若她們真的是同一個人,為什么澹臺沁會如此之弱?
“后來你還見過那個白衣人嗎?”沈前忍不住問道。
“見過!痹律顸c點頭,“我雖然直接就位列神明,但一開始我很弱,是他教我如何一步步掌控了月相之力!
聽到月神這么說,沈前終于是松了口氣。
看來那小瓷瓶只是幫月神澆灌了根基,如此一來倒是說得通了。
“后來呢?”
沈前還是不太明白,月神說的這些和她抽取月隼的記憶有什么關系。
“掌控星相之力是一條捷徑,我用了短短千年就走到了如今的境界!
月神仿佛聽到了沈前內心的疑問,轉回到了正題,“但最近百年,我再無寸進,我明白我終于走到了某種極限!
“‘神’的極限嗎?”
沈前心中一動,主動問道。
見澹臺沁頷首,沈前也是恍然。
神明生于天地間,生來就掌控一條或者多條“道”,他們不需要怎么修煉,只要通過歲月的沉淀就能達到極強的境界。
但這也注定了,他們的強橫是有上限的。
這也是蛇神為什么愿意以生命為代價,也要去賭那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它不甘心。
而眼前的月神……多半也是如此。
“我明明知道我的‘道’沒有到盡頭,它還有更圓滿的可能,但我已經觸碰不到了!
月神說話的時候,背對著沈前的眸子中閃過了一絲迷茫,很快又隱匿,“我知道自己的缺陷在哪!
“在哪?”沈前下意識的接話道。
“我生來只是一棵樹,成神之后也只是神……冷冰冰的神。”
月神輕聲道。
沈前一時不明所以,月神卻在這個時候轉過身來,注視著沈前的幽深眸子又起了復雜的漣漪,“我想完全掌控月相之力,那就要洞悉它的陰晴圓缺!
“可我總是差了一點,我想不明白!
月神抬起手,似在輕輕觸碰著那些無言又清冷的月光。
“我的‘道’也跟著出了問題,一旦我全力以赴,就會如同今天這般,剛才差一點,我的‘道’就崩塌了!
月神說起剛才的驚險,但臉色卻又是如此的稀松平常。
沈前想起了月神展現(xiàn)過的那圓月虛影,以及那七個殘缺的邊角,漸漸地有所悟。
“月隼的記憶……能幫助你?”
“白衣人和我說過,我曾出于人世,但終有一天我要回歸人世,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我不能體悟的東西,你們人族卻能輕易領悟。”
月神微微點頭,“于是十幾年前,我游歷了一趟人族的領地,最終在蟒山的大月氏族留下了我的信物!
“大月氏族的族長請我出手驅逐了牛神,作為交換,她會讓信物伴隨著族內的一個女嬰一起成長,當時機合適,這個女孩最深刻的情感和記憶都將屬于我。”
月神的目光落到了熟睡的月隼的側臉上,淡淡道。
沈前早已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如此……
怪不得月神可以直接拿走月隼的記憶。
也難怪只有芪神會盯上大月氏族,明明是更強的牛神卻沒有出現(xiàn)過。
咦,等等!
剛才月神說,月隼只是最深刻的那部分記憶和情感被她掠走了,不等于月隼完全失憶。
而月隼又分明不記得自己了。
這豈不是說,自己也是那最深刻的部分之一?
轉念一想又很正常,月隼從小在蟒山長大,除了族群的生存,她的記憶之中并沒有太多復雜的東西。
從天而降的沈前直接酒參與了她人生之中最重要的那部分。
氏族滅亡,族長隕滅,在大月氏的影響下,她還被迫挑起了族群傳承的重擔,而且一直到剛才記憶消失之前,月隼內心底只怕都已經將沈前當作唯一的依靠了……
她是可以和沈前生孩子的關系。
而現(xiàn)在,這些記憶和情感卻轉嫁到了眼前的月神身上。
難怪對方剛剛清醒過來時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