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青卻不覺得疼。
伸出空著的手替少年擦去眼淚,用清水濕潤他干燥的嘴唇,她一夜都在等那雙緊閉的眼睛睜開。
影八來了三次,每次都帶著飯菜和藥,輕手輕腳地來,輕手輕腳地走。
窗外的景由刺目的白轉(zhuǎn)變成暗色的白,唯獨(dú)雪的清寒始終不變。
直到指甲離開手背,掌心冰冷的手指有了溫度,林青青才發(fā)覺她在這里等了一整日,雙腿早就麻了,動一下就會傳來難以忍受的刺痛,不動又好像感覺不到自己的兩條腿,廢了一般。
方子衿的脈象逐漸平穩(wěn),林青青放下心,艱難起身給自己換藥。
她緊繃著神經(jīng)一次未漏地幫方子衿換藥、喂他喝藥,卻沒想起自己還受著傷,身邊沒有止痛藥,奇蠱還無法用藥物壓制,一整天汗流浹背,腦袋昏沉沉的難受。
箭傷在背后,經(jīng)過藥物處理后,沒有恢復(fù)多少,還變得青紫斑駁,暗色的血線像一張網(wǎng)蔓延張開,中毒不深的樣子。
林青青對著銅盆觀察傷勢。
其實(shí)也就看著嚴(yán)重,有奇蠱在,蛇毒造成的麻痹癥狀都變得很微小。
重新上了藥,林青青聽到床上的動靜,快速合攏衣襟,扣上腰封。
方子衿還沒醒過來,嘴唇卻在顫動,像是在念著什么。
林青青隱約聽見林夜然的名字,傾身去聽,沒看見少年長長的睫毛正在迅速扇動,像蝴蝶振翅,不安地落在瘦削的臉頰上。
這是夢魘之人將醒未醒之兆。
冰冷的發(fā)絲拂落唇瓣,深陷夢魘的少年抓住來自現(xiàn)實(shí)世界的這一點(diǎn)微弱觸感,如同蝴蝶破繭,猛地睜開血紅色的眸子。
視線上面是毛糙的土屋房頂,然后是紅色綢帶系起的長發(fā),以及……
“林……”
啞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青青緩緩抬起頭,伸懶腰一般自然,自然到仿佛聽人說夢話的人不是她。
少年一眨不眨注視林青青,眼睛里揉合著痛苦和戒備。
林青青瞧他眸光怪異,給他重新把脈,排除回光返照的可能后,提著的心緩緩放下。
“醒了便好,等……”
林青青止住話音,與少年幽黑的眼珠對上,精致漂亮的鳳眸里漫散著沉沉紅霧,底下藏著一片狂風(fēng)驟雨也掀不起的死海。
方子衿收斂目光,緩慢掃視房間,目光轉(zhuǎn)動間都是對身邊事物過分敏銳的窺探,頓了半晌,不確定地喚道:“哥哥?”
少年嗓音雖輕,卻干啞得厲害。
林青青:“等你傷勢好些,我們再離開宜城!
她轉(zhuǎn)身之際,皺了皺眉。
方子衿掃見不遠(yuǎn)處的箭羽。
“這種短箭出自東胡,他們此次出手襲擊,怕是有大動作!
“…應(yīng)是要出兵攻打宣國了!
林青青微微頷首:“我也有同樣猜測!
少年手指顫抖地摸向一旁的長箭,額頭密集的汗水浸濕兩鬢的黑發(fā),虛弱的身體讓他使不出力氣,臉白得更厲害。
林青青夾起長箭,放他手里。
方子衿手指摩挲過箭身,盯著涂毒的箭頭觀察,片晌后,閉上了眼睛:“是月氏。”
“月氏?”霍迎想要?dú)⑺龜夭莩?br />
林青青心緒微沉,卻感覺事有蹊蹺,她不是不信方子衿的判斷,而是不明白月氏為何要這樣做。
霍迎還沒有登基,暗殺她,無疑擺明了要和宣國撕破臉皮。
一步爛棋,會出自霍迎之手?
“如何確定便是月氏?”林青青想要問清楚,垂眸盯視少年,見他閉著眼半天沒有出聲,抬手覆上他的額面,又翻看他的脈搏。
這才一會,方子衿又暈了過去。
他收著長腿,蜷縮成一團(tuán),身子抖得厲害,可見剛剛?cè)强恳庵玖?qiáng)撐。
他身上的傷本就不能受到壓迫,沒了束縛,身體往一旁倒。
林青青按住他的肩膀,抬眼朝窗外望去,冰天雪地里的寒風(fēng)呼呼作響,紙糊的窗戶破爛不堪,起不了遮風(fēng)擋雪的作用。
她全身都在發(fā)熱,握了握方子衿冰寒徹骨的手,嘆了口氣,認(rèn)命地爬上床,靠墻半摟著少年的肩膀,提防他的傷口被擠壓到。
睡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一雙冰冷的手貼在她的額頭上,讓她持續(xù)作痛的神經(jīng)舒緩了片刻。
林青青的額頭很燙,方子衿艱難地提起被子裹起她,想要通過捂汗的方式,幫助她退燒。
著實(shí)太熱,林青青不得已睜開眼,方子衿離得很近,精致的臉好看是好看,卻像面粉捏的一樣,白得毫無血色,她能清晰感受到少年鼻間呼出的熱氣,帶著過分親昵的氣息。
林青青手掌落在他肩上,推離方子衿。
“離我遠(yuǎn)點(diǎn),太熱了。”
少年順從地后撤,濃墨染過的長睫輕輕蓋在蒼白的臉頰上,理解一般點(diǎn)了點(diǎn)頭,缺乏生機(jī)的聲線清晰緩慢地響起:“像我這樣罪大惡極的人,應(yīng)當(dāng)剝皮剔骨,以儆效尤……離我太近,的確讓人難以忍受!
林青青放在方子衿肩膀上的手忘記收回,定定地注視他無喜無悲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