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郊藥鋪是宋回父母開的鋪子,宋回罪孽深重,下官不敢為其求情,兩個老人家年紀(jì)大了,禁不住刺激,念在他們懸壺濟世救人無數(shù),下官懇請輕裝簡從,讓兩位老人安穩(wěn)度過余下的日子。”
說完,趙成業(yè)雙手伏地,重重叩首。
東郊藥鋪。
老大夫一手拿小木槌敲腿,一手捻著發(fā)潮的藥材,渾濁的眼睛盯著藥鋪的一處角落,怔然出神。
白發(fā)老伴瞇眼穿針,針尖刺進指腹,倒嘶一聲,連忙拿衣袖擦拭針線細密的小鞋底,構(gòu)想孫兒穿上新鞋滿山跑的模樣,臉上浮現(xiàn)慈愛的笑容。
林青青來過一回藥鋪,老大夫記性差了,又有點精神恍惚的樣子,卻記得林青青,千陽的山水生不出這般風(fēng)華絕代的少年人,只要看過一眼,他便能記住。
“小伙子,是你啊�!崩洗蠓蚰樕隙阎H切的笑容,起身從藥柜底下掏出一個布袋。
“你這孩子一看便是大戶人家出身,這樣的銀針換我十套金針都夠,還倒給我銀子。若非荊婦拿錯布袋,認出這是頂好的針具,老朽就要占你大便宜了�!�
林青青按下他的手推拒:“針具只看合不合適,用一套不適用的從您手里換到一套合適的,是我占了便宜�!�
老大夫歪了歪頭,注意到林青青身邊的雪衣少年,少年視線掠過銀針,自然擺放的手指微微僵硬。
“是啊,適用才是最好的。”老大夫感嘆一聲。
白發(fā)老伴抬頭看過眼,不贊同老大夫的說法,他們救了一輩子人,怎能貪圖一個孩子的東西,放下正在納的鞋底,道:“孩子,你那套針具精細著呢,為何非要換成金針呢?”
林青青勉強笑了笑:“我有一個病人,不喜銀針,我想讓他好受點,但似乎沒什么效果。”
方子衿身側(cè)僵硬的手像被蜜蜂蜇了一下,濃密的長睫若鴻羽般,在漆黑似夜的眼睛上輕輕顫動。
林青青:“我們來此是為宋大人拿一樣?xùn)|西,急著回稟,大人說東西放在墻磚下面。”
兩個老人家如兩截木頭愣愣地戳在那,良久,老大夫憾然嘆息:“我去拿�!�
不多時,老大夫取來一個鎖住的木匣,遞交到林青青手上時,渾濁的雙眼布上了幾根紅血絲。
“宋回是個好孩子,打小就心善,做過不少好事,屬我老宋家最聰慧懂事的孩子,他有一個毛病,不記路,常常會尋不著回家的方向。小伙子,幫老頭子帶句話,你告訴他,爹娘等他回家吃飯�!�
林青青頷首道:“我會讓人轉(zhuǎn)達�!�
所有人離開后,老大夫抱來一壇酒,牽起老伴的手,兩人望著貼上“當(dāng)歸”兩字的柜子,默默地依偎在一起,眼淚簌簌而下。
回到府衙,方子衿擰開木匣子上的鎖,匣子里盛放著幾封密函和一塊偽造的知府關(guān)防大印。
宋回放北蠻人入住千陽為實,一再拖延北蠻進攻也是事實,他利用北蠻想“不廢吹灰之力拿下千陽、扶城、汾城、泉陵”的心理,給千陽爭取到三年的喘息時間。
但千陽剩余兵力不足一萬的劣境,也是拜他所賜,就連鄭侍郎發(fā)放的賑災(zāi)糧,也被他抽取一半,藏在山洞里。
在他的干預(yù)下,愛民如子的趙成業(yè)不得不默認宋回傳達假圣旨的做法,以另一種形式驅(qū)逐想要求生的年輕人。
林青青無法評判宋回。
從原著來看,北蠻一舉奪下千陽、扶城、汾城、泉陵四城,宋回的所作所為無疑罪大惡極。
可從宋回的角度,他想救的只有一個千陽,為了千陽,雖九死其猶未悔。
府衙監(jiān)牢。
趙成業(yè)踏進陰暗潮濕的牢房,脊背像被巨石壓彎了般,灰撲撲的常服袖擺撣開桌上厚厚的一層灰塵,放下懷里的酒壇。
“這是你當(dāng)任少尹那天,親自釀的酒�!�
昏沉的油燈發(fā)出嘶嘶之聲,宋回雙手雙腳被鐵鏈鎖著,頭發(fā)好好整理過,神色如常:“大人,我爹娘他們還好嗎?”
趙成業(yè)如實相告:“方將軍沒帶兵,取東西時也未過多打擾,伯父伯母一切安好�!�
宋回干裂的嘴唇向兩邊扯開,拉出苦澀的幅度,愧疚道:“多謝大人為我求情,給我父母留了一片清靜,宋回愧對父母,也愧對大人�!�
趙成業(yè)為他倒酒:“在最想要守護的東西面前,誰人能不犯錯�!�
“臨崖勒馬收韁急,船到江心補漏遲,一步錯步步錯�!彼位剡B著痛飲三杯,內(nèi)疚也好,追悔也罷,倘若能再來一回,他還是會做出一樣的決定。
“想祝大人高翔遠引,余生逍遙,但千陽不能少了大人。宋回此去,再無往生,往后一切便勞煩大人了�!�
寂靜之中只有宋回的飲酒聲,片晌,趙成業(yè)疑惑道:“你話里有話�!�
瞧見宋回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趙成業(yè)倏然起身:“你把所有罪責(zé)都攬到自己身上了?假傳圣旨的確是我所為,與你有何干系!”
宋回說:“大人啊,若非我從中作梗,你又怎會被逼得走到假傳圣旨這一步。我回不了頭了,但你可以。我信不過方將軍,我只信你,信你能守下千陽。不知大人為何轉(zhuǎn)變態(tài)度,堅信朝廷沒有放棄千陽邊境,我卻信你不會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