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日,文武百官會想方設(shè)法為皇帝慶賀。
影首無法改變體貌, 扮林青青的聲音扮得了一時, 卻扮不過千秋宴, 這也是她必須提早回去的原因。
林青青并未說明,方子衿也明白是千秋宴的影響。
千陽的城防非一朝一夕能穩(wěn)固, 他的歸期歸根結(jié)底由林青青決定,若林青青無意他回京,他便只能駐守此地。
至于被北蠻攻下的可能性,他沒有想過, 他答應(yīng)了林青青, 便會不遺余力地保下千陽,不給北蠻絲毫可乘之機。
但林青青不這么認為。
請他再仔細看一眼千陽,這句話便意味著林青青對他很不放心。
不放心把千陽交給他。
約莫是早已習(xí)慣,方子衿心臟都是麻木的,他分得清公私, 奢求不起林青青給他更多的信任。
畢竟是君臣,他有什么立場去拒絕君王的決定。
府衙后堂。
半舊的青煙色帳幔伴隨著黃昏的風(fēng)輕輕搖曳。
方子衿衣衫半褪,漆黑的長發(fā)用竹簪挽起,露出鮮明的臉部線條,新生的碎發(fā)垂在雙鬢, 時而從白皙的脖頸飄拂。
他面無表情地微闔雙眸, 清癯單薄的身形繃得很緊, 肩胛骨的輪廓清晰可見,細窄的腰身沒有夸張的肌肉, 卻透著強勁的力量。
林青青發(fā)現(xiàn),方子衿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瘦弱,他常年舞刀弄棍,肩膀和腰腹處有兩道奇形怪狀的疤,看不出是哪種武器造成的,像粉色的尾魚刺青,占據(jù)半邊身體而顯得猙獰兇厲。
“是東胡特制的兵器�!鄙倌甑纳ひ舾蓛羟宄海粋€目光就看穿了林青青的所思所想。
“別看,很丑。”
“不丑。”林青青擺放好金針,一邊說道,“很漂亮的圖案�!�
傷疤在方子衿的背后,想他看不見,又是東胡人所傷,林青青不欲多提。
少年渾然不覺,兀自瞇起眼睛,眼瞳深邃異常,反射不出點滴的情緒:“你覺得它漂亮?”
林青青將要落針的手懸在半空,方子衿多打勝仗,能讓他心緒起波瀾的除了那一個,不會有其他。
這個話題不宜繼續(xù)。
“收斂心神,我行針需要安靜。”
方子衿心底生出的暴戾突然被中止,一時想不出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悶悶地“嗯”了一聲。
良久,少年俊臉上浮起一抹嫣紅,紅暈蔓延耳后頸間。
體內(nèi)血液的運行在加快,頭腦發(fā)脹,方子衿掀開鳳眸,不動,也不說話,眼睛如枯井寒冰,透著深不見底的猜忌。
片晌后,安靜的室內(nèi)響起少年略微沙啞的音腔:“這不是循常的止痛針療�!�
方子衿身上如影隨形的劇痛于登基后便會消失,林青青判斷這類疼痛來自他的神經(jīng),屬于精神疾病的范疇。
因此,她采用神經(jīng)學(xué)說選穴,直接刺激神經(jīng)干。
這種方法會提高病人體內(nèi)多巴胺的分泌,傳遞興奮和開心的信號,從而達到不同程度的止痛效果。
方子衿抗痛能力很強,按理說,在這一方面也該有一定的抗性。
但他的表現(xiàn)大大超乎林青青的預(yù)判,少年白玉的臉頰呈現(xiàn)淡如胭脂的紅暈,冷汗涔涔而下,臉龐染著微醺的迷茫。
“你身上確無暗傷,卻異痛不止,我猜測是心病,所以治療手法與你以前見過的大相徑庭。”林青青輕緩的聲音帶著安撫的氣息,“放心,不會有后遺癥�!�
她捻轉(zhuǎn)毫針,發(fā)覺方子衿沒有收回視線,還在盯著她不放。
林青青轉(zhuǎn)眸看了他一眼,停留在他淡紅的面頰上,心思微轉(zhuǎn),詢問道:“對你的身體有奇怪的影響嗎?”
“并無。”方子衿立刻否認,聲線沙啞,音調(diào)涼薄沉重,有一種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還要多久?我頭暈,想吐。”
“頭暈?還想吐?”林青青很快便收起驚訝。
從五歲龍傲天那里得知,方子衿怕被針扎,頭暈、心慌、目眩、惡心都是暈針的現(xiàn)象,他這屬于正常反應(yīng)。
“快了,最后一針。”
少年垂在腿側(cè)的手握成拳頭,似乎在克制著什么,手背上青筋直暴,直到林青青讓開身體,緊握的拳頭才隨之松開。
“留針兩刻,兩刻后看你的反應(yīng)取針�!狈阶玉屏髁颂嗪梗智嗲鄵�(dān)心他受涼,轉(zhuǎn)身去關(guān)實門窗。
少年像被踩中尾巴的貓,警覺道:“關(guān)窗作甚?”
林青青:“我冷。”
“……”方子衿看見林青青說完“我冷”之后旋即走出屋子,還給他帶上了門。
夕陽西下,暮色降臨。
還未點燈的室內(nèi)一片昏暗,靜謐無聲的等待時間里,方子衿周身冷硬,黑暗模糊了他的表情,卻把那雙微微泛亮的眼凸顯出來,如同森林里警戒的孤狼。
腳步聲漸近,林青青兩刻時間將近才返程,手里拿著一樣?xùn)|西,約四五根手指合起來那般粗,六寸有余。
方子衿欲要起身,幾根金針竟讓他沒了起身的力氣。
他緊緊盯著那物事,一個念頭在腦子里閃動,緊接著又驅(qū)逐了那個念頭,可這猜疑不受他的控制,在靜的詭譎的氣氛下,不斷跳出來翻涌。
他臉色慘白,一顆心劇烈跳動著,艱澀出聲道:“可以取針了嗎?我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