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只是動嘴巴,這回卻是真刀真槍的打,雖然沒有人傷著,卻把鄖國公氣得不行。他一向?qū)鹤觽兎趴v,因可憐他們自小沒有母親教養(yǎng),于是格外溺愛,結(jié)果一個個的都養(yǎng)成了獨辣的性子,個個不知道禮讓上進,只曉得爭眼前的一畝三分地。
之前爭些田地鋪子也就罷了,他還能理解,結(jié)果這回在青樓爭上了女人,兩兄弟狹路相逢,青樓里面顧及面子,回到府里就吵上了。
女人是老大老三爭的,老二過來勸架,但偏幫老三,老大急了,往老二臉上打了一巴掌泄憤,老三就提了刀。
鄖國公過去的時候,老大的書房已經(jīng)被他們打得不成樣子,他氣得手哆嗦,過去一腳一個,直直的踢在他們肚子上。
“混賬東西,都多大的人了,到底還要不要臉面!”
他真是心力憔悴,三個兒子沒有一個成器的,也不知道他百年之后勛國公府還能不能撐住三代。
老大卻如今對他懷恨在心,“父親只曉得討好繼母,哪里還管我們,我們吵鬧,不是讓你們看好戲嗎?今日我那好母親可有擺好飯菜在墻根底下聽戲?”
鄖國公一巴掌就打在了老大的臉上,“瞧瞧你說的好話!那到底是你的母親!
他如今才開始后悔起來,“你幼時我就該嚴加教導,不然怎么會讓你成了這么個樣子!都怪你祖母溺愛,我每每要打你,她都撲在你身上攔著我,讓你一次次躲過責罰——我真是后悔!”
老大被打得也來了氣,冷笑,“可如今祖母死了,父親就把兒子分了出來——滿天下去打聽打聽,哪里有這個道理!唯獨父親不怕天下人恥笑,為了個婦人把兒子往外趕,怎么,以后父親百年之后,摔盆的難道是繼母帶回來的叫花子?”
鄖國公連月來為著王德山的事情吃不下睡不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但他依舊沒有變過臉色,但此時此刻,因著不孝子的話,他倒是氣得要暈過去了。
好在孝道的名頭還是有用的,拿著雞毛撣子讓三人出去跪好,他自己在書房里消氣。
這一出戲就是個笑話!說出去都讓人笑掉大牙!他自己如今已經(jīng)是笑話了,便不愿意讓別人笑兒子,先去院子里面叫奴仆們管好嘴巴,又去訓斥兒子,規(guī)勸他們心胸寬廣一些,上進一些。
他更不敢再放縱他們下去了,之前總覺得他們大了,自己不好管太過,不然得了埋怨,父子之間更加不好。且無非是些錢財小事,兄弟彼此鬧一鬧也沒什么大事,結(jié)果越發(fā)不成樣子。
他回到書房想起別人家的妻子溫順,兒子孝順,孫子恭順,而他卻事事不如意,便又思念起亡妻來。
若是她在,必定能管束好孩子們的,家里也不會變成這樣。
他眼睛酸澀,低下頭去擦眼淚,結(jié)果眼睛一撇,就撇見了地上一張地契。
他將地契撿起來,發(fā)現(xiàn)是林州那邊的荒田。
鄖國公府是有林州田的,但他記得是在城西,且是良田。
可地契上寫的是城東。
鄖國公這段日子一直在忙王德海的案子,現(xiàn)在看見地契就發(fā)慌,他連忙叫老大進來,“你去林州城東買田了?”
老大點頭,“是。”
他埋怨道:“一共就那么點田,您分了老二老三那么多,我若是不買一些回來怎么辦?”
他煩躁得很,“我沒有功名,至今在府衙做著雜事,京都花銷又大,只能多買些田來補上!
鄖國公兩眼盯著他看:“你沒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老大嗤然:“瞧父親說的,繼母都去閩南買多少地了,你怎么不說她?都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買地,怎么,我就讓父親懷疑嗎?”
鄖國公卻依舊不放心,盤問他,“你如何買的?”
老大:“托人買的!
“托誰?”
“林州的秦家兄弟。”
秦家老爺之前是鄖國公的老友,雖然如今落魄了,但這么多年一直寫信來往,兩家也沒斷了聯(lián)系,孩子們是認識的。
勛國公府的生意一直跟他家有往來。
勛國公就松了口氣,覺得自己想多了,便坐下來喝口茶壓壓驚,問:“統(tǒng)共用了多少銀兩?”
他說這句話其實是對兒子有愧疚之心的。他想把老大買田地的錢給他補上。
結(jié)果老大道了一句,“一千兩!
鄖國公后背又開始起汗了,“——一千兩你能買這么多?還是林州的地?”
老大卻有自己的道理,“千年田換八百主,田地買賣本就多,林州地雖然貴,但都在城西,城東的地哪里有那么貴!
鄖國公多年未去過林州,對此并不精通,但他對田地兩個字卻如同驚弓之鳥。前面就有王德山的案子在,這期間有多少人在里面攪和,他也是知道的,他在里面的位置于寒門世家兩邊都得不到好,萬一叫人抓住自己的把柄,那可真是得了夫人又陪兵。
他起了疑心,便要叫人親自去看看才行。老大見他如此,愈發(fā)不滿,道:“父親又聽了繼母什么話來對付我?您手上辦的侵田案還在昨日呢,今天就要來查兒子,您就這么恨我?萬一真查出來什么,怕是要大義滅親了吧?”
鄖國公真恨不得給他兩巴掌!怎么就養(yǎng)出這么個東西來!
他怒火沖沖拿著地契走了,“你好自為之吧!”
倒是相信他了。
老大瞧見之后就冷笑起來,叫心腹來府里,道:“你去林州把這些是荒地的證據(jù)拿回來。”
父親一向容易對他心軟愧疚,他這些年很會占住理后借題發(fā)揮。
有這些荒田在,父親今日對他的冤枉便能讓庫房被他搬一搬。
另一頭,勛國公回府里就開始喝悶酒,孫三娘見他這般還道:“又叫你過去主持公道了?”
鄖國公嗯了一聲,繼續(xù)喝酒。
孫三娘若有所思,嗤然一聲,“你這是又覺得先頭的在,你就高枕無憂了?”
男人真是有趣,總能撇清了自己。
但也沒有多想。她如今也有自己的事情要辦,她打算畫幅長卷畫。
她對做生意和錢財實在是不感興趣,但如今仔細想想,唯一有興趣的倒是畫畫了。
她從阿綰那里得了不少潤筆費。
但她如今心情好了,對這個就沒了興趣,反而思念起小時候的念頭。她記得幼時就想過天南地北的去畫畫,或者在一個畫上一年四季山上的風景。
她逐漸找到適合自己的事情了。
這讓她很高興,于是折綰和玉岫也一天收一幅畫。折綰把它們通通都拿去裱了起來,掛在了書房里頭。
瑩姐兒在屋子里面走走看看,好奇道:“原來孫伯母的畫這么好啊!
她從前只看過孫家伯母畫徽記,沒見過她畫畫。
她最喜歡的還是孫家姨母送來的第三幅畫。畫上面是一片綠色,有一個穿綠色衣裙的小姑娘坐在綠油油的葉子底下,雖然還沒開花,但是看著就讓人覺得春日到了。
她指著畫道:“上頭畫的是雁雁姐姐嗎?我看著好像不太像。”
折綰早就認出來了,“不是,那是你孫伯母自己!
她畫的是自己。曾經(jīng)的自己。
她道:“你瞧,她曾經(jīng)很是快活!
她已經(jīng)快有十幾二十年沒有回頭看過曾經(jīng)的自己了。
這就是病好了。
她由衷的為孫三娘感到高興。
她喃喃道:“不用探出頭去感觸風,感觸花草樹葉——這些已經(jīng)在她的心里了!
用了五六年的時光,從她們認識到現(xiàn)在,終于好全了。
那她就更放心了,只要自己能找到自己,就算是落了難,變了境遇,也能活得很好。
她笑著道:“等天讓你孫伯母給你和雁雁畫一幅畫!
瑩姐兒重重點頭,“好。
刕鶴憫在過年之前回來了。一回來就發(fā)現(xiàn)家里巨變。父親跟大哥有了芥蒂,母親和妻子也成了死敵,倒是四弟妹跟母親親近許多,被妻子仇視。
妻子和母親倒是不仇視大嫂了。妻子反而對大嫂贊不絕口,“雖然不如我的身世,卻也沒落下太多,如今在太后那里也是得臉的——她如今身份好,所以她對瑩姐兒好,我也沒讓瑩姐兒回來!
她語焉不詳,刕鶴憫兩眼一瞇,瞬間察覺到不對。于是拍桌道:“你做了什么將瑩姐兒氣到了大嫂嫂那邊?”
宋玥娘就心虛起來,刕鶴憫大怒,“你就只有瑩姐兒和升哥兒兩個孩子,升哥兒又是個男人,以后不會跟你推心置腹,那你以后有了委屈怎么辦?你如今對瑩姐兒這般,往后瑩姐兒不搭理你,你也不要抱怨。”
宋玥娘被罵得哭了起來,又把矛頭指向趙氏,“那你也管管母親,她還要把瑩姐兒給舅舅的孫子做媳婦呢!
此事刕鶴憫是知曉的。他道:“我還以為你又要被母親哄了去!
宋玥娘:“母親也太過分了!”
她嘀嘀咕咕的,“你既罵了我,也該去教母!
刕鶴憫:“此事不用你提。”
他自然也要跟母親好好說道說道。
于是過年的時候,折綰便發(fā)現(xiàn)趙氏和宋玥娘格外的安靜。倒是英國公今年在飯桌上明顯對他好些了,還夾菜給他,“鶴憫怕是又要得陛下嘉獎了!
刕鶴春臉色沉悶,卻沒有說任何話。
刕鶴憫發(fā)現(xiàn)大哥確實變了些。他嘆息一句,晚間對父親單獨道:“大哥如此,也不是好事,父親還是要好好寬慰才是!
英國公:“他怨我呢,等過段日子吧!
刕鶴憫大為頭疼,“父親難道不該訓子么?如此客氣,大哥怨氣更甚!
而后去看大哥。大哥這回成了個啞巴,說什么都不搭話,還見了他跟川哥兒的相處,實在是……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說。
怕是將來大哥如何怨恨父親,川哥兒也會同樣怨恨他。
只有大嫂越發(fā)厲害了,也只有跟大嫂說話還算舒心。她依舊溫和,笑著道:“這次回來,若是不急,便請你身邊那位會看瓷器的師爺跟我一塊去郊外看看瓷窯!
折綰的茶葉瓷器大多數(shù)來自于越州,自然知曉刕鶴憫得了個師爺是瓷窯出身。
刕鶴憫點頭答應,不自覺的就跟她說起閩南到越州以及湖州的茶葉船運,“上回王大人還寫信給我了!
王大人說的是漕運的王大人。
折綰知曉此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事情說好才散去。刕鶴春一直在旁邊站著,川哥兒也在一邊聽,等折綰走了,川哥兒突然道了一句:“父親,母親很厲害對不對?”
刕鶴春沉默一瞬,點了點頭,“是,很厲害!
第91章 得無念,得無名(20)
這次刕鶴憫再進宮, 皇帝對他的欣賞之情都要溢出來了。他第一次直白的道:“你比鶴春懂事很多!
一個也算是他養(yǎng)大的,一個是他看著為官的,兩相比較, 實在是小的更受一籌;实叟呐膭^鶴憫的肩膀,“朕對你很是期許,還望愛卿不要辜負朕。”
刕鶴憫砰的一聲跪在地上, 高聲道:“世上千萬事, 唯獨陛下與百姓不可虧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