勛國公又眼巴巴的看向?qū)O三娘。孫三娘今日沒有好臉色給他。等勛國公走了之后,折綰便問,“怎么了?吵架了?”
孫三娘煩得很,“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要把老大家的小閨女給我養(yǎng)!
之前瓏瓏去世,他以為她需要一個孩子移情,便提議把老大家的大女兒挪過來。嚇得老大家媳婦半夜過來跪著她哭,求她手下留情。
孫三娘:“別說我沒那個意思,即便是有,也被她哭得沒意思了。”
“沒意思,真沒意思!
折綰:“那這回也別答應(yīng)!
孫三娘:“我沒答應(yīng)!誰知道他又突然發(fā)什么神經(jīng)!真是有點毛!”
她道:“好幾日了,他日日都提,老大媳婦就又跑來找我哭,就跟我死了一般!我還沒死呢!我要是要養(yǎng)孩子,我就去慈幼庵里養(yǎng),我養(yǎng)她的閨女做什么?我忙著呢!”
“還有——這事情又不是我提的,是國公爺提的,她怎么不沖著國公爺去哭?她要是哭不出來,就叫老大去!”
要不是還有阿綰給她找的茶經(jīng)看,她又要日日憋悶了。
折綰卻知道勛國公是被玉岫逼著承責(zé)想出來的餿主意。她感慨道:“你不答應(yīng)是對的。本就不是親生的,沒有半點血緣,養(yǎng)得好了還行,養(yǎng)不好了,事事都怪罪在你身上。”
“再者說,小姑娘的親生父母還在呢,必然要恨你。”
孫三娘:“我知道這個道理,你放心,我不糊涂!
折綰回家之后還悶悶不樂。刕鶴春進(jìn)了屋,瞧見她那副模樣就笑,“是去見勛國公夫人了吧?”
每次從勛國公府回來都是這么一副樣子。從宋家回來倒是松快得很。
折綰抬頭看他一眼,“你又有什么好事?”
笑成這般。
刕鶴春得意,“近幾日我頻頻去見越王,好言相語,他向來抹不開面,便要應(yīng)我?guī)拙洹=袢瘴矣秩フ埶跃,他便答?yīng)了!
折綰詫異,“越王要跟你冰釋前嫌了?”
刕鶴春:“我瞧著是的!
所以今日母親將他喊過去說折綰天天往外跑的事情,他也替她圓回來了,“是我要她這般做的。越王也要買閩南的地,既然如此,那便讓她牽線搭橋。”
母親這才沒有話說。
他想起母親對折綰的責(zé)備,便又對折綰道:“你也松松手里那些茶樹,好歹留些時間去母親那邊說說話。”
他夾在中間是難做人的。顧得來這頭顧不來那頭。
折綰:“我日日去請安了的!
刕鶴春卻又把矛頭對準(zhǔn)中饋:“你如今事事都雷厲風(fēng)行,袁耀的夫人都給你打下手了,怎么,還覺得自己掌不好家事?我跟母親說說,讓她把中饋給你掌吧?”
折綰詫異他又提起此事,明明好些日子沒提了?磥硎窃谮w氏那邊又受了什么刺激。她站起來,道:“我如今肯定是掌得好的,但我不愿意!
她知曉怎么對付他,笑起來:“你整日里讓我孝順母親,怎么不見你孝順?”
刕鶴春還沒從她那句“我不愿意”中回過神來,便聽見了她的指責(zé),他皺眉,“你什么意思?”
折綰:“母親想要誰掌中饋你不知道嗎?”
刕鶴春:“自然是三弟妹?赡悴攀堑臻L媳!
折綰:“都是嫡出的兒媳,何必分長幼。我不掌中饋,是我想著母親心痛三弟妹,想來是不愿意給我的。那我就不爭,讓老人家高興最好嘛!
她柔柔和和的給自己倒一杯茶,更加溫和的道:“你且去管你和越王的事情吧,這些都是小事。刕鶴春,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每日里操心這些后宅之事做什么?”
刕鶴春好心情也被弄壞了,他冷笑起來,“好好好,我是為了你好,你卻在這里倒打一耙!
折綰:“你這樣就是污蔑我了,我真是為了這個家好!
而后看向他,一臉無奈的道:“不過是小事,你這么在意做什么,大家都是為了這個家!
刕鶴春聽到前面還惱怒,聽到后面卻覺得似曾相識。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句話他之前似乎一直對阿琰說。
阿琰和母親起了爭執(zhí),他也是兩邊勸,對阿琰道:“你且忍忍,大家都是為了這個家!
他向來看不起后宅小事,一天天的就為了雞毛蒜皮在那里爭來爭去,阿琰回來說與他聽,他想的卻是國子監(jiān)里面碰見的事情。
阿琰就笑著道:“你這是根本不關(guān)心我。”
刕鶴春:“你別污蔑我,我真是為了這個家好!
那些淡忘的記憶隨著這句話慢慢的浮現(xiàn),直到第二日在酒樓見到越王,他還有些沒有回神。
越王是來跟他一刀兩斷的。
他實在是受不了刕鶴春這般的死纏爛打,他跟越王妃說,“到底是自小的交情,再這般下去,我怕是要心軟的!
他本來就是個心軟的人,若不是因為心軟,也不會被纏著還不說些斥責(zé)的話來罵醒刕鶴春。
越王妃:“那你也直接跟他說清楚嘛!
越王:“我開不了這個口!
越王妃:“那就請頓酒,當(dāng)做散伙飯!
越王也覺得這般更加有體面,道:“這個主意好!
越王就硬著頭皮約了刕鶴春喝酒。他有些許緊張,道:“鶴春,這些日子,我一直有話對你說!
刕鶴春也打起精神,笑著道:“我也是。無功,我是真想給你道歉的!
越王名齊無功。
越王訕訕的,“倒是不用道歉,只是你我性子不和,還是不要來往得好。”
一句話,就將刕鶴春說得下不來臺。
他勉強(qiáng)笑笑,“我還以為我們是來說清楚的!
越王:“是啊,就是來說清楚不要再來往了。”
刕鶴春深吸一口氣,“總要讓我死得明白吧?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做錯了哪里,你是如此,阿琰也是如此……”
越王看過去,“你終于發(fā)現(xiàn)阿琰也對你頗有微詞了?”
刕鶴春手里的杯子就重重的放了下去,“我猜對了?阿琰也覺得我不好么?”
越王就更加訕訕了,道:“阿琰我不知道,但我是不愿意再與你相交了!
刕鶴春眼睛瞪得大大的,“為什么?”
越王將酒杯里面的酒一口悶下去,也準(zhǔn)備說明白,“你還記得溫如故嗎?”
刕鶴春皺起眉頭,“誰?”
越王感慨:“你看,你都不記得他了!
他就說點刕鶴春記得的,“就是那個自小家貧,但很是聰穎,一路寒窗苦讀,中了秀才,再是舉人,來到京都之后投靠在我門下,喜歡吃馕的人。”
刕鶴春就記起來了,他道:“我知道他,他不愛洗澡,整日里一身的味道。后來被我說了幾次才好,但卻不學(xué)好,竟然去青樓……”
越王:“是,他最后沒學(xué)好!
刕鶴春就以為越王是因為自己說了溫如故而氣,心里并不服氣,但嘴巴卻道:“你是氣這個?你若是生氣,我便向他道歉。此事是我不對,無論他不洗澡不洗澡,去不去青樓,我都不該說他。”
越王還不熟悉他么?聽他這么說就知曉他是什么意思,嘆氣道:“你也道不了歉,他如今應(yīng)該投胎轉(zhuǎn)世去了!
刕鶴春本有千百句話等著,但此話一說,他就跟啞巴了一樣,好一會兒才道:“不會因為我說了他一句去青樓不好,他就想不開了吧?”
越王搖搖頭:“不是!
他道:“他去青樓,你說他,怪不得你,你是個正人君子,你看不慣,他也不怪罪你!
“但他去青樓不是為著灑銀子的,是為了賺銀子。他缺銀子,便去青樓給姑娘們寫詩寫曲子,以此謀得一些銀兩度生——我還是要為他為你解釋解釋!
刕鶴春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為了他遠(yuǎn)離我?”
越王:“也不止因為他一個人吧,你的脾氣就是這般,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又看不起這些出身低下的人。我將他們籠在門下,是當(dāng)做客人的,你卻一口一句小人驟然富貴,說他們吃相難看——鶴春,你太高高在上了,根本不把眼睛往地下看。”
但越王卻喜歡跟這般的小人物結(jié)交。他喜歡跟他們交談,說說那些地里的活計,吃不上肉的時候上山打獵該怎么做才能獵得更多的獵物。
他是皇子,不需要再往上走了,再往上走,太子和其他皇兄們就該忌憚他。他對目前的日子很滿意,也很享受小人物的追捧,能解救他們于一時他也很高興。
但鶴春卻頻頻跟他說這般不好。說得多了,他也會惱怒,卻不會責(zé)怪。
直到溫如故去世。
溫如故是燒死的。
他來京都的時候都不會太說官話,一口北邊的口音怪得很,也節(jié)省,即便是簡單的熱水也不多用。冬日里少洗澡了幾次,衣裳也沒有換新,鶴春每次跟他說話都皺眉。
越王記得,他也是個講究面子的,不好意思像其他人一般白吃白喝,就去幫著后廚劈柴。
越王勸解了幾次,他卻道:“哪里好什么都不做!
后來不知道經(jīng)誰介紹,去了青樓給姑娘們寫詩寫曲,便又被刕鶴春知曉了,冷嘲熱諷了一次,“你這般枉為讀書人,也是給越王丟人!
溫如故羞得臉面通紅,因手上終于攢了些銀子,便搬了出去。他也不去青樓了,又找了一份抄書的差事。
那晚上抄書太晚,燭火倒了下去,燒了他的書和屋子。本是沖了出來的,但又想起了自己的族譜還在屋子里,冒著大火進(jìn)去,最終沒出來。
越王知曉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個月后了。彼時太后病了,他和越王妃在皇宮里面陪太后,等出來的時候知曉此事,差點暈了過去。
這件事情其實也怪不得刕鶴春。但是刕鶴春卻又開始對他的新門客袁耀指手畫腳,道:“他這般的人,實在是投機(jī)取巧,一心為了名利。說什么閩南茶葉可以救民,我看啊,他是披了閩南的百姓在身上,誰先踩他的主意不好,便要踩閩南百姓一般,可不得捧著他了么!”
“無功,這滿朝文武,也就是你信他的鬼話了。”
越王聽了心里不喜,很想跟他說道說道,但卻已經(jīng)沒有那個心情了。他就慢慢的淡了刕鶴春,誰知道他一點也沒發(fā)覺!
越王妃還勸他,“當(dāng)真要這么斷了?他這個人毛病雖然多,但也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越王暗暗抱怨:“但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句話是真的。直到今日他也是如此想。他對刕鶴春道:“你知道你一句驟然富貴,就已經(jīng)否認(rèn)了他們這一路的艱辛嗎?”
“好比溫如故。他是從隴州偏遠(yuǎn)小村來的,那里遍地都是沙子,哪里有水啊。他小心翼翼用水有什么錯處么?他自小就窮,又是冬日,冬衣多穿幾次怎么了?”
越王是個很能感同身受的人,想到燒焦了的溫如故還心有酸楚,道:“他去青樓不是為了嫖,只是問了溫飽,你沒有知悉全貌,便斷然為他定了罪,羞辱他不配住在我的府上,又是什么君子之風(fēng)呢?”
刕鶴春傻眼了。
他是真不知道這些的。
越王就感慨道:“鶴春,你總說我門下多驟然富貴的小人嘴臉,可他們無論是愛銀,還是愛美人,都是因為突然得到,便開始享受!
“可他們享受的東西,是你自小就擁有的。我一直覺得,你是沒有資格這般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