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靖沒有多少掩飾的意思, 他直接道:“我們當(dāng)時確實被嚇住了。可是沒有人想要跑, 這或許是我們此生唯一一次有可能見到仙人!
“所以我們在外喊了幾聲后,見得不到仙人的回應(yīng), 就走進了道觀!
“可是觀里, 沒有仙人, 只有兩尊玉像!
花盛妙陡然起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上次這股預(yù)感出現(xiàn),似乎是在天樞十一問她知不知曉與扶光道祖有關(guān)的舊事的時候。
“一尊玉像的面孔模糊,可是衣裙纖毫畢現(xiàn),溫柔含笑,宛如神女降世,憐憫蒼生。”
結(jié)合著桑師弟先前的敘述,花盛妙已經(jīng)拆出了夏侯靖口中那位“神女”的身份。
她忍住腳趾抓地的沖動,故作自然問道。
“另一尊人像呢?”
夏侯靖仿佛還沉浸于初見那座神女雕像的震撼當(dāng)中,過了許久他才低聲答道。
“另一尊雕像,不是人。”
“它像是一尊封印在玉石中,姿態(tài)丑陋而猙獰的怪物。能擠滿觀中的巨大身軀半包著玉像,一顆人形的頭趴伏在神女的腿上,像是想要拼盡所有,只為了困住留下神女,又像是已經(jīng)在神女的腿上睡去!
花盛妙沉默了片刻,這時候的劍鬼,似乎恢復(fù)了一點理智,他不留情面地冷笑一聲。
“除了會抱著師妹的玉像哭,玉鬼就是個什么都不會的廢物!
花盛妙沉重的心緒被分散了一點,忍不住想到。
……在罵玉鬼的時候,劍鬼師兄有想過剛剛抱著她手指哭的人是誰嗎?
夏侯靖繼續(xù)開口。
“我們當(dāng)時以為,那是寓意神女鎮(zhèn)壓魔物的玉像,所以跪下對神女許愿。”
“結(jié)果,神女腿上的怪物醒了!
夏侯靖久久沒有開口,花盛妙忍不住問道:“然后呢?”
她設(shè)想了數(shù)種玉鬼師弟與夏侯將軍他們交談的場景。
然而夏侯靖平靜地回答。
“然后,我們都跑了!
“我們這群被收留的逃犯,在生死關(guān)頭,沒有什么忠義可言。所以回到地窟里,我們才發(fā)現(xiàn),沒有人記得將桑阿丑也一起帶走。”
為了救人爬上山,結(jié)果把要救的人丟在山上了。
這聽上去有點像一個地獄笑話,然而夏侯靖似乎并不這么覺得。
“我們都以為,桑阿丑會死在觀里!
“可是第二天,他自己回來了!
“回來的桑阿丑,帶回了一塊仙玉,他說他得到了仙人的點化,仙人還重塑了他的經(jīng)脈,不久后他的臉,會變回和常人一樣。我們都能看出,他全身的殘缺已經(jīng)完全消失,就連面容,都沉浸在一層仙光之中,”
“所有人都為他高興,他也不計前嫌地原諒了所有人!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這或許聽起來只是一個結(jié)局圓滿的與仙人有關(guān)的傳說。
但是夏侯靖頓了頓。
“我曾經(jīng)是一個賊,我對危險的感知比任何人都強。”
“回來的那個人,他確實是桑阿丑,可是,不僅僅是桑阿丑!
夏侯靖將酒杯里的酒再度一飲而盡,像是憑此就能麻痹他回憶中的感知。
他輕聲道:“觀里的那個怪物,也跟著他一起回來了!
夏侯靖如同說著一個平平無奇的鬼故事,但是他笑了一聲。
“也沒有什么不好!
“如果沒有那位‘仙人’出手,不僅是桑阿丑,我們所有人,都不會從前朝那些妖魔的追捕中活下來!
“桑阿丑變成了桑國的開國之君,我成了大將軍,曾經(jīng)躲藏在地窟中的那些人,最后能活下來的,都成為了我們曾經(jīng)不敢想的大人物。就連桑國的百姓,也享受了百年的太平無憂。”
可如果一切都像夏侯靖說的那么好,這位已經(jīng)成為陰魂的夏侯將軍,也不至于獨自一人在此地喝悶酒了。
花盛妙已經(jīng)聽懂了這個故事的殘酷之處,她輕聲問道。
“所以桑國的歷代國君,都長著與桑師弟……與那位開國太祖,一模一樣的面容嗎?”
夏侯靖沒有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他最后將杯中酒再度一飲而盡。
“這世上哪有什么都不做,就從天上掉下來的好處?”
他的語氣恢復(fù)了清醒而冰冷,像是從那位驚懼不已的飛賊,再度變成了花盛妙熟悉的夏侯將軍。
“太祖做了他該做的事,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東西。而我現(xiàn)在該做的,就是送這位太子殿下回宮登基。”
夏侯靖如寒霜般徹骨冷冽的眼眸,如實質(zhì)般落在她的身上。
“那么仙人知道,你該做的事是什么嗎?”
想著剛剛夏侯靖的敘述,花盛妙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
她的黑眸在寒夜中一如既往的明亮。
“我知道了!
她要讓玉鬼師兄恢復(fù)清醒,找到恢復(fù)桑國寧靜的方法后,再將玉鬼師兄平安帶回來。
夏侯靖莫名有些恍惚。
或許是剛剛提及了那尊神女雕像的緣故,即便少女略微稚嫩而清麗的面容,與觀中那位飄然若仙的神女迥然不同,她們之間也不可能存在任何關(guān)聯(lián)。
可是,看著少女雪白面容轉(zhuǎn)身后,被風(fēng)微微吹亂的鬢發(fā),他仿佛再度回到了一無所有,只能于觀中惶惶然注視著神女雕像,祈求著神女垂憐的那一刻。
“多謝夏侯將軍的提點。時辰也不早了,將軍早點回去休息吧!
花盛妙剛走幾步,身后仿佛傳來如同蚊吶般微不可聞的一道聲響。
她剛想轉(zhuǎn)頭,大師兄忽然微微用力地牽緊了她的手。
“師妹,陰魂不宜與常人過多觸碰!
劍鬼少見地出聲附和了孟春邈的意見。
“若陰魂回憶起過多生前之景,心緒激蕩下,可能會變成神志不清的怪物!
花盛妙不敢再久留,她快步溜回自己的帳中,下定決心以后除非必要,不然還是少和夏侯將軍提及往事。
幸運的是,似乎不用她主動回避。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夏侯靖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就如同看著一處疫病的傳染源一般,不發(fā)一言地站在了隊伍中離她最遠(yuǎn)的地方。
桑明奇似乎放開了許多,騎著自己的馬,黏黏糊糊地站在她的銀馬身邊。
孟春邈雖然不愿給桑明奇這個“蹭馬”的機會,然而感覺到師妹在他的手心輕輕滑動的力道,孟春邈最后也只是慢吞吞地握緊抱住師妹腰間的手。
劍鬼雕像似乎還想動手,然而花盛妙不給他這個機會,早早地將他的劍鞘拿走,讓他專心總結(jié)出一套能供她修煉的劍法。
安撫下了兩個大麻煩,花盛妙借走了桑明奇的玉印中,她想要研究出玉鬼師兄的真身所在,可發(fā)現(xiàn)那枚玉印頂多算是沾染了一點邪祟之能的法寶。
玉鬼師兄的真身,應(yīng)該還在桑國的皇都之中。
或許要等到桑師弟真正繼位的那一日,她才能捕捉到玉鬼師兄的蹤跡。
夏侯靖這一次趕路似乎是真正的提了速,黑馬并非凡馬,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周圍的景象快得幾乎成為一道虛影。
當(dāng)戰(zhàn)馬真的停下來的時候,花盛妙回過神,發(fā)現(xiàn)官道上,烏泱泱地排滿著迎接他們的百官,守衛(wèi)的士兵,甚至還有擠得此地密不透風(fēng)的百姓。
“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回來了!”
“我們有救了!”
外圍的百姓中隱約發(fā)出喜極而泣的哭聲,有人開始下跪,一片接連著一片的人也跟著跪下。
一聲重鼓敲響,樂師奏響了極其喜悅的回朝宮樂。
桑明奇的身影,很快被圍上的宗親百官淹沒。
花盛妙自覺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適出現(xiàn)在這里,她也學(xué)著夏侯將軍,找個遠(yuǎn)些的地方退避躲著。
只是奇怪的是,看著她靠近,夏侯靖似乎避之不及般,給她讓出了他們原本的駐足之地。
花盛妙還有點不太好意思,突然聽到桑明奇的聲音從遠(yuǎn)處傳來。
“師姐,師姐!”
桑師弟這么快就敘完舊了?
看著簇?fù)碓谏C髌嫔磉叺谋娙,陡然匯聚在她身上的目光,花盛妙一頭霧水地走近,下了馬后,聽著桑明奇向她介紹。
“師姐,這是我的母妃。”
一身雍容宮裝,面相溫和的女人含笑向她看來。
“這是我的弟弟,阿和。”
然而女人身邊的青年,模樣是和桑明奇有幾分相似的清秀,只是他仿佛習(xí)慣性般低著頭,身形看著有些瘦弱,神態(tài)怯懦。
而看見他衣袍下似乎隱隱想要藏住的拐杖,花盛妙沒有想到,桑師弟的這位弟弟,竟然還有著腿腳不便之癥。
第181章 暗害
◎“師妹!不要跟他走!”◎
不過桑明奇的目光沒有在少年身上過多停留, 他只是簡單介紹了兩人,對于周圍之人似乎沒有過多在意,就反過來高聲介紹道。
“花師姐,是仙門里最照顧我的師姐。師姐還是當(dāng)今道祖的徒孫, 若不是我極力相邀, 師姐也不會踏足凡塵!
桑明奇沉下聲, 環(huán)視了面面相覷的百官一眼:“諸位皆不可有慢待之心!
百官齊聲地應(yīng)著, 他們神情之恭謹(jǐn), 大禮之鄭重,如同已經(jīng)毫不避諱地將桑明奇視為了真正的國君。
桑明奇卻似乎并不愿與這些恭敬的百官過多打交道,他三言兩語打發(fā)完他們后。直接對桑皇后問道。
“母后,父皇現(xiàn)在的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