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坐上那匹馬, 開始趕路, 花盛妙就隱隱有些后悔了。
因為這好像是匹旋轉(zhuǎn)木馬。
徒有其形的銀色戰(zhàn)馬, 并不會跑動,仿佛它只是一個懸浮的平臺,雖然能平穩(wěn)地跟上夏侯靖他們趕路的速度,然而花盛妙坐在這沒有一點顛簸的“戰(zhàn)馬”上,沒有一點騎馬的實感。
尤其是大師兄的手環(huán)繞住她的腰身,身上散發(fā)的氣息冰涼而安寧,她甚至不需要挪動身體,就有種夏日躺上涼席乘涼的感覺。
花盛妙感覺自己好像只是微微閉了閉眼,他們在正午出發(fā),等她睜開眼的時候,竟然連太陽都落山了。
夏侯將軍他們甚至已經(jīng)下馬,開始找留宿的地方了。
她睜開眼,朦朦朧朧地對上前方桑明奇望眼欲穿的目光,頓時清醒了過來。
“桑師弟,你餓了嗎?要吃點干糧嗎?”
花盛妙正準備信心滿滿地拿出自己買好的干糧,然而桑明奇已經(jīng)豪奢地端出一大碗熱騰騰的面,幾罐香氣撲鼻的鹵肉,醬牛肉,還有豆角,辣椒等佐料。
她深深地震驚了:“師弟,荒郊野外,你從哪里買的這么多好吃的?”
桑明奇忍不住露出一個帶著點邀功意味的可愛笑容。
“我想到在宗里攢的錢都沒用了,索性都花了,買了點路上用的上的東西。這些都是我親自做的,放在儲物戒里,師姐快來嘗一嘗。”
花盛妙高興地正準備下馬,然后察覺到大師兄似乎沒有松開她的意思,她警惕地回過頭,認真說道。
“師兄,要不——和我們一起吃面吧?”
她一點都不想要嘗一嘗大師兄用月線變成的面條,會是什么滋味。
孟春邈慢慢地點了點頭。
等他們都下了馬,孟春邈剛剛湊近少女的碗邊,他手上就被塞了一個大大的鐵碗。
桑明奇熱絡(luò)地說道:“不用和師姐搶一碗。前輩,這是你的面,你也趁熱吃吧!
桑明奇趁機擠在少女身邊,他捧著面碗,終于有機會和師姐說上幾句話。
“師姐,我還帶了幾頂圍帳,師姐的圍帳,可以放在我的圍帳旁邊嗎?”
或許是這一天的等待太過磨人,桑明奇已經(jīng)無法按捺住,心中焦躁又忐忑不安的心情。
“我很快就要回宮了,一個人有些害怕。晚上我可以隔著圍帳,和師姐聊聊天嗎?”
吃人手短,花盛妙吸著熱氣騰騰的面,再來上一口軟彈入味的鹵肉,只覺得許久沒有被滿足的味蕾格外享受。
“當然可以!
她仿佛再度回到了在路師兄身邊吃飯時的幸福時光。
只是一想到路師兄,花盛妙突然覺得手上的碗似乎有些沉重。
“師弟,桑國的皇宮,離宗門很遠嗎?如果我們坐飛行法寶的話,趕路的時間能不能縮短一點?”
她其實覺得有些奇怪。
夏侯將軍給她的印象,是那種寧愿連夜趕路,都不會沿途逗留休息片刻的意志堅決之人。
但現(xiàn)在的天色只是略微暗了下去,怎么他們就在這里安營扎寨了?
如果是為了防范魔物的話,不應(yīng)該是越快趕到皇宮越安全嗎?
桑明奇臉上的雀躍神色,一點點黯淡下來。
他拙劣地找著借口。
“可能是夏侯將軍,有別的打算吧!
一道冰冷的陰影,陡然停留在他們面前。
看到是夏侯靖,桑明奇招呼道:“將軍愿意用一些熟食,還是用一些供奉呢?”
然而夏侯靖臉上的神情格外冷硬,在他們熟悉的冰冷之色中,他鎧甲下的高大身形,如同一位不為所動的門神,還隱隱蘊藏著讓人不安的低沉暗色。
“不必了,我和他們都不需要進食!
夏侯靖突兀地說道。
“這里原本是一片村子!
花盛妙茫然地抬起頭,那位一向少話的夏侯將軍,此刻仿佛在自言自語,而不需要他們?nèi)魏稳碎_口。
“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曾被敵軍追擊,流落到此地,這片村子里的人救了我。我之后給過他們許多報酬,還想將他們一村的人遷入皇城中,但是他們說故土難離,無論如何也不愿離開此地。”
夏侯靖的語氣冷冰冰的,似乎沒有多少人情味道,然而花盛妙能感覺到他強壓著的澎湃心緒。
“可是現(xiàn)在,連年大旱,這片村子里的人,都不見了!
桑明奇的臉上,不再是花盛妙熟悉的屬于桑師弟的帶笑親和之色。
在略微的恍惚,訝異與沉默后,他冷下的氣場,如同多出了一層無形的鎧甲,終于顯現(xiàn)出了作為桑國皇子的鋒利一面。
“夏侯將軍,想說些什么?”
夏侯靖的低沉話語,戳破了看似溫情的氣氛。
“你回來得太晚了!
“你既是皇儲,本就不應(yīng)該丟下你的百姓,拜入天齡宗。”
桑明奇的聲音陡然變得倦怠,像是已經(jīng)聽過這番話無數(shù)次一般。包裹在倦怠之外的,是近乎無動于衷的冷漠平淡之色。
“孤知道了,敢問夏侯將軍,還有何指教之處?”
氣氛陡然緊繃得如同待發(fā)之弓箭,夜色之中,馬上之人冷漠的眼神,甚至讓花盛妙有種錯覺,那是一頭隨時會撲上去咬穿桑明奇喉嚨的野獸。
但最后,夏侯靖還是走了,只有花盛妙一臉茫然,聽完剛剛兩人仿佛加密對話班的交談,她有些不明白,夏侯將軍對桑師弟的指責從何而來。
總不能說桑國大旱的這口鍋,還能扣在桑明奇跑去修仙上吧?
“師弟,你還好嗎?”
桑明奇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動筷的心情,但還是恢復(fù)成她熟悉的帶笑模樣。
“師姐,我沒事!
“如果師弟不介意,可以和我說一說——為何夏侯將軍會生你的氣嗎?”
桑明奇似乎沉默了片刻,又像是早已下定了主意。
“師姐,你聽說過太祖有關(guān)的記載嗎?”
不用花盛妙回答,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傳說太祖,曾是一位天生有缺的逃難之人,他偶然得到了一塊仙玉,不僅殘缺之身得以恢復(fù),還擁有了神力,能以凡人之軀,鎮(zhèn)壓天下的邪物,就連傳聞中庇護前朝的仙君,最后都欽點太祖為平定亂世的圣君!
桑明奇的聲音越來越輕,如同說著一件他熟記于心,又隱隱藏著懷疑的遙遠舊史。
“而在太祖成為開國之君后,桑國從此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再沒有受過任何天災(zāi)。在太祖之后即位的幾位國君,他們治下的桑國,也是人壽年豐,年谷順成!
“不過在我父皇的那一代,出了岔子。原本應(yīng)該繼位的,是我父皇的兄長,原定的太子儲君,只是那位儲君殿下病重而亡,才由我的父皇繼位!
“只是父皇繼位之后,國中各地就陸續(xù)出現(xiàn)了旱澇地動之災(zāi)。有人說是那位前朝的仙君,不屬意讓父皇成為國君,也有人說是這是上天要亡桑國的前兆!
桑明奇深吸一口氣:“于是,父皇就將我過繼到那位逝世的前儲君之下,再以前儲之子的血統(tǒng),立我為皇儲。而自從我被立為皇儲后,國中的天災(zāi)確實不再如同幾年前那般頻繁,我并不認為是我的功勞,可國中的流言越發(fā)肆虐!
“有大臣上諫,求我父皇退位,讓我為國君,才能庇護桑國無憂。”
桑明奇抿緊唇,他清秀的面容沉浸在暗影中,像是極力壓抑著翻滾而上的情緒,
“師姐,你知道嗎?我的父皇和母后,都對我極好。歷代帝皇的子嗣單薄,父皇只有母后一人,他們鶼鰈情深,只生下了我與一個弟弟!
桑明奇宛如回想到了曾經(jīng)溫馨的過往,他臉上的陰翳一點點消散。
“父皇與母后從未強求過我什么,就連我拋下儲位,執(zhí)意拜入天齡宗內(nèi)修仙,他們也從未責罵過我!
“而且父皇寬和仁厚,繼位以來,一向兢兢業(yè)業(yè),勤政愛民?梢驗槟切┲G言,他曾閉殿酗酒數(shù)日,若不是我的母后發(fā)現(xiàn),他險些醉死在酒水之中!
“如果連父皇這樣的君主,都無法得到上天眷顧,保佑桑國風(fēng)調(diào)雨順,難道我就能擁有到如同太祖他們這般,庇護桑國不受天災(zāi)侵擾的仙神之能嗎?”
第178章 各懷殺心
◎“我現(xiàn)在,抱著師妹,師妹,不可以抱他!薄
桑明奇的語氣甚至透出了些許戾氣鋒芒。
“而且我朝歷代先祖, 治國都不超過二十栽,皆英年而逝,若他們真的有……”
然而或許也清楚自己的這番話過于不敬,桑明奇最終沒有將話說完, 而是久久地陷入了沉默。
看著桑師弟郁郁不樂的面容, 花盛妙突然理解了桑明奇與夏侯將軍剛剛的劍拔弩張感從何而來。
站在一位開國將軍的角度, 夏侯靖覺得, 桑國的天災(zāi)動亂, 都與桑國如今的國君有關(guān)。而如果桑明奇本分當著儲君,甚至愿意提早繼位,桑國或許就不會遭受這么多的天災(zāi)。
可在桑明奇眼中,他或許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君王能夠庇護國中百姓不受天災(zāi)侵擾的說法,而夏侯將軍的這番指責,在他看來, 等同于詆毀,甚至在逼死他的父皇。
花盛妙張了張口,如果這是一個無魔的世界, 她自然應(yīng)該堅定不移地站在桑師弟這一邊。
可是一想到桑師弟真正的玉鬼身份,還有那所謂的開國太祖,得到仙玉的傳聞,怎么聽怎么像是與玉鬼師兄有關(guān)。
花盛妙只能試探性問道。
“師弟, 你之前拿出的玉印, 就是太祖得到的那塊仙玉嗎?”
桑明奇本能地否認道:“我的玉印怎么可能是仙玉?這是父皇在臨行前送我的護身法寶, 他說讓我無論何時都不能解下……”
然而說著說著,就連桑明奇自己都快要生出些許懷疑。
父皇送他的那塊玉印, 當真與太祖的仙玉無關(guān)嗎?可是如此重要之物, 父皇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地交給他?
看著桑師弟臉上流露出的恍惚之色, 花盛妙立刻意識到了,或許連桑明奇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體貼地不再多問,留給桑明奇慢慢思考的時間。
回到自己的圍帳中,她一邊吸著面,一邊再試圖與劍鬼師兄交談。
在花盛妙的輕聲呼喚中,劍鬼似乎恢復(fù)了幾分清醒的神智,然而他久久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如同真的變成了一具木雕。
過了許久,劍鬼才回應(yīng)她。
“……師妹,我很冷!
花盛妙吃了一驚:“師兄為何會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