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師兄你來,我們就猜你是不是要與主子成婚的那人,后來知道是你回來了,我們真的很開心。”
莫知紅著眼眶哽了哽:“籌辦合籍大典的事我們必然出力,你們放心!”
初夏捧著酒杯,小口小口喝著,磨蹭到蕭墨身邊,小聲:“師兄,你走后,早些年主子沒避世,行事雷厲風(fēng)行,招來許多閑言碎語,建立渡厄宗后,又過得太冷清!
腥風(fēng)血雨后是孤苦寂寥,礙于楚驚瀾在場,初夏沒把這么凄涼的話說出口:“你來了,我們便放心了。”
“也提前祝師兄和主子……啊,現(xiàn)在該叫宗主!毖啻号e杯,“祝二位琴瑟和鳴,永結(jié)同心!
這杯酒得喝啊,于是蕭墨也舉起杯盞,再飲一杯。
他們從黃昏飲到月上枝頭,燕春和初夏帶著伶仃大醉的莫知走了,蕭墨總共只喝了五杯,雖面若桃花,但很清醒。
只是沾了酒意,四肢和胸腔都在發(fā)燙,眼下只剩他們兩人,楚驚瀾把最后一點酒喝了干凈,今日他喝酒最多,卻也最清醒,毫無醉意。
月光里,一枚儲物器被推到他眼前。
不是楚驚瀾昨晚送出去的那枚,他放下空掉的酒杯,視線順著儲物器往上,落在蕭墨飄紅的桃花面上。
昳麗艷艷,卓絕無雙。
蕭墨沖他笑了笑:“我想,既然你說東西一人一半,沒道理只分你的,不分我的!
儲物器里是蕭墨從商城里兌出的自己的身家,他把這些東西分了一半,放進(jìn)這個儲物器里。
“我的也要給你一半,這樣才對。”
楚驚瀾將儲物器拿起,蕭墨不知他是否用神識掃過,但楚驚瀾捏在手里看了會兒,順從地收下了。
蕭墨松了口氣。
他們?nèi)缃褚呀?jīng)沒有什么合作關(guān)系,但東西還分彼此一半,這條線明明已經(jīng)踩過至交知己了。
楚驚瀾能收下,蕭墨暗自歡喜,楚驚瀾大約是沒察覺他們關(guān)系已經(jīng)升了溫,這很正常,對從不知情字的人來說,有時開竅就是一瞬,不知來由卻明了歡喜,但若不開竅,就會一直蒙在鼓里,總是看不清。
蕭墨自己開竅時感覺也很玄妙,楚驚瀾還不懂呢,沒事,他來慢慢牽過楚驚瀾的手,帶他走過來。
蕭墨借著烈酒帶來的暖勁,朝楚驚瀾道:“還沒好好說過……我回來了,楚驚瀾!
楚驚瀾無波的眸子在月華下似乎變了變,他迎著月光,看向蕭墨,他看到蕭墨似乎有些不安地動了動手指,然后問他:“我能抱抱你嗎?”
蕭墨給他的上一個擁抱,讓他失去了意識,后來……陷入了一場清醒又漫長的噩夢。
楚驚瀾感覺自己心跳滯住,空氣變得黏膩又沉重,他覺得自己呼吸也要停了,血要冷,魂要裂,按在桌面的手不由收緊,陰影處的兇獸動動耳朵,瞳孔豎起,已經(jīng)齜起了尖牙。
蕭墨還在等他的答案。
片刻后,楚驚瀾的手離開桌面,他不過剛向上抬了一點,是個不知能做出什么的動作,但蕭墨眼神一亮,張開手,就這么將他擁住了。
楚驚瀾的手頓在半空。
他不會醉酒,卻感覺此時頭暈?zāi)垦,月光在他眼中流轉(zhuǎn),竟是晃得眼疼,僅僅是這樣的光竟然就能晃得他眼疼。
不是眸中疼痛,而是心上刺痛。
可方才沉寂的心在擁抱中重新開始躍動,蕭墨如今溫暖的身軀滾燙了周身空氣,黏膩與沉重被他燙化了,從楚驚瀾身邊盡數(shù)排開,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聽到自己的呼吸,四肢百骸漫上溫度,把他從窒息的地獄里拉回了人間。
楚驚瀾的手試著僵硬地、顫抖著,一點點抬起。
待緩慢地抱住蕭墨,真實將人擁入懷中后,又堅定地收緊。
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就在這里,不走了。
楚驚瀾知道自己的心在三百年間分成了兩半,一半住著惡獸,一半撒著花種,如今種子在土壤中拱了拱,微微朝上冒了點芽,就這么點小芽,就把咆哮的惡獸按了下去。
他聽見自己吸氣的聲音,猛地收緊胳膊,將蕭墨摟得更緊了。
蕭墨微微吃驚,但沒松手,他攀著楚驚瀾的肩,又說一遍:“我回來了!
從相逢到現(xiàn)在,楚驚瀾才覺得自己神思全然清明,他面上的寒冰寸寸龜裂,瞳孔在顫,他抱著他等了三百年的夢,啞著嗓子道:“你回來了!
遙待故人歸,此心已成灰。
可等你回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灰燼底下還藏著烈烈星火,我自己點不燃,但你一碰,它總是要為你動的。
楚驚瀾閉上眼,壓抑許久的虛假被撕破,巖漿沖天而起,他抱著蕭墨,紅了眼眶,蕭墨要起身時,他撫上蕭墨的頭,克制又堅定地將他按在自己肩頭。
“……等一會兒,就一會兒!
趁著這番清明,趁著這番情動,他想多抱抱這個人。
蕭墨眨了眨眼,他輕輕靠在楚驚瀾肩膀上:“好。”
良久后,月光下的身影才緩緩分開,兩人在月色里靜靜描摹對方眉眼。
或許有誰想抬手,卻又放下了。
楚驚瀾的眼眶已看不出方才的變故,他并指,在蕭墨身上下了護(hù)身印:“若此印被觸動,我能立刻趕去你身邊,還有,我能隨時感知你的位置!
蕭墨:“我要是說謝謝,是禮貌,還是生分?”
楚驚瀾:“你我之間,不必道謝!
蕭墨笑了:“好。”
楚驚瀾收回手,用袖袍擋住快止不住發(fā)顫的手指:“我若有所悟,先回房修行了,你也早些休息!
蕭墨用不舍的目光追著他:“嗯!
直到楚驚瀾進(jìn)屋,蕭墨才慢慢收回目光,望著天上的明月,聽著自己胸腔的轟鳴。
……完了,今晚是別想修行,也別想睡了。
蕭墨所料不錯,他入了屋,也不知是不是酒意未退,渾身熱氣難消,但他分明眼角眉梢?guī)е,自己也按捺不下來?br />
這份躁動可真是磨人又甘之如飴。
他隔著窗戶望著楚驚瀾的房間,真想干脆把人拉起來徹夜暢談,或者哪怕不說話,看著也行,但楚驚瀾在修行,這條路行不通。
蕭墨又躺回床上,翻來覆去半晌后,終于放棄休息,干脆推門而出,去附近幾座山峰逛逛,消消這股躁動的熱氣。
外面不說八十一座峰,多有奇景嗎,正好看看是謠傳還是真實。
山峰有禁制,防神識窺探,但不阻攔進(jìn)入,蕭墨隨便選了座峰,慢慢踱步走進(jìn)去,眉梢眼角依舊帶著紅潤的喜意,在山林間帶著春風(fēng)和煦。
他隨手挑了座山,但這座山中景致倒是一般,不過此刻心情好,見什么景色都帶著幾分額外的美,于是他多走了幾步。
入了山峰內(nèi)后,神識的探查就簡單些了,也避免迷路,然而就多走這么幾步,蕭墨的神識就發(fā)現(xiàn)了一條往地下的路。
他腳步頓時一停,神識也頓在道路盡頭的鐵門前。
這門看著怎么……像是牢房?
蕭墨抿了抿唇,往那條路上走去。
不過他此刻也覺得問題不大,一個大宗門,修個牢房備著,合情合理,他只是一時好奇,看看熱鬧。
地牢的門倒是沒鎖,但一推開,里面的血腥臭氣頃刻間撲面而來,刮得蕭墨睜大了眼。
地牢深處,有人被鎖鏈穿透鎖骨,四肢禁錮,牢牢鎖在原地,聽到門口的動靜,鎖鏈微微響動,跪在地上的那人抬起頭來,像是剛醒,眸子不太聚焦,艱難辨認(rèn)著人形。
分明還沒辨認(rèn)清是誰,嘲諷的話已經(jīng)先一步沙啞響起:“怎么,又想起我了?還想如何……”
蕭墨認(rèn)出他的面孔,驚疑不定:“焚修!?”
他竟真的還活著!
蕭墨站在地牢門口,微醺和熱意瞬間散了:焚修為何會在這里?
第102章
山風(fēng)很涼, 但卻是溫柔的,地牢里寒氣深重, 帶著腐朽的氣息,無情刺骨。
借著月光,焚修終于辨認(rèn)出來人:“不是楚驚瀾,不是魔族……你是誰?”
蕭墨閉唇不言,只審視地打量焚修:鎖鏈頗多,禁錮很牢,而且焚修的修為已廢, 再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
雖不知焚修的修為是什么時候被廢的,但普通人若是廢了修為,壽數(shù)就只能是凡壽, 可天魔不同,他們本身就能或幾百上千年, 沒了修為也能靠血脈之力活著。
焚修身上衣物早已陳舊破爛,能看出底下一些早已結(jié)痂潰爛的傷口, 觀形式,應(yīng)像劍傷。
焚修沒等到蕭墨的回答,視線一落,看到了他腰間的笛子,昏昏沉沉的腦子一晃, 鎖鏈嘩嘩響,他眸中閃過奇異的色彩:“那把笛子,你是楚驚瀾新歡?”
“呵呵, 哈哈哈哈!”焚修沙啞的大笑突兀響起, 他這個看著頹敗與死氣濃重的人, 竟還有力氣笑出聲, 雖笑得并不好聽,但卻重重在地牢中回蕩,當(dāng)真如鬼魂從死地中迸發(fā)的癲狂之聲,“我還以為他當(dāng)真能給道侶守一輩子,哈哈,不過如此!”
蕭墨和他是敵非友,審視完后,冷冷看著這人發(fā)瘋,并不言語。
大笑的動靜扯動了透骨的鎖鏈,他笑聲里夾雜著嗬氣的痛音,半晌,才跟沒力氣似的垮下去,耷眉喪眼,有氣無力懶洋洋問:“小子,外面過去多久了?”
他的嗓音始終帶著嘶啞,大約是因為太久沒開口說過話。
楚驚瀾百年前突破至歸墟,也是那時候生擒了焚修,蕭墨終于開口跟他答了句話:“百年!
“百年,啊,從前不過一瞬,如今……”焚修掀了掀眼皮,“小美人,知道你腰間的笛子是楚驚瀾從前道侶的嗎?”
蕭墨冷冷:“知道!
焚修以為這笛子楚驚瀾不可能給愛侶以外的人,自然認(rèn)為蕭墨是新歡,他又說:“你知道那是個什么樣的人嗎,我看你周身氣度,與他竟有幾分相似,楚驚瀾莫不是在你身上找他的影子,根本沒正眼看過你這個人!”
都栓在這兒百年了,居然來挑撥離間……不過可見焚修腦子還沒壞,挑唆他與楚驚瀾的關(guān)系,后面是不是就該想辦法拉攏自己,把他放出去?
可惜他并不知道面前人就是故人,自己做自己替身?不存在的。
蕭墨也笑了:“不可能。”
焚修見他毫不動怒,自信滿滿,嘶聲道:“你怎么敢肯定?”
廢話,理由可太多了,不過蕭墨也不介意從焚修這兒了解些事,于是撿了一個:“楚驚瀾曾經(jīng)的道侶只是他擋箭牌,并無愛慕之情。”
焚修聞言,也笑出了聲:“他這么跟你說的?哈哈哈,楚驚瀾為了哄新歡,還真是什么謊話都編的出來!”
蕭墨曾沒有挑破關(guān)系,楚驚瀾就只拿他當(dāng)朋友,但看焚修笑聲中帶著的自信,明顯還有下文,蕭墨心頭不由一跳:“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是你被他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焚修咽了咽干涸的嗓子,讓自己的話繼續(xù)下去,“楚驚瀾同意把我拘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管明面上理由多冠冕堂皇,他分明是為了自己私心,為了向我找一個問題的答案!
“那就是——”
【怎么到這兒來了?】
風(fēng)從蕭墨背后送來一道嗓音,焚修悶哼一聲,話被風(fēng)壓打斷,蕭墨悚然轉(zhuǎn)身,卻見本該在修行的楚驚瀾,竟悄無聲息來到了自己身后。
……修為過高的人鬼魅般出現(xiàn)在身后,哪怕是熟人,這一刻也是真的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