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他的人戴著銀色面具,修為弱到幾乎可不計,就是個練氣剛入門的,撞了他后忙低下頭:“不好意思……”
聲音嗡嗡的,根本聽不清。
說實話,一個金丹被練氣的碰到了身體,那絕對是他自己無能,走神走到失去了基本的警惕心,但楚蛟當然不會承認是自己的問題。
楚蛟雖然想教訓他,但在防護罩前動手,被學宮弟子以為是搶地盤的就麻煩了,其他兩個幻劍門弟子也生怕他鬧起來,忙推著他走:“哎哎人家也不是故意的,算了算了!
楚蛟被推著走開了。
待他們走后,“不小心”撞到楚蛟的楚驚瀾才抬起頭,面具下的眸中可沒半點歉意或者害怕。
此時控制身體的是蕭墨。
他們所處的位置雖然人擠人,但都是些修為低微的人,早些時候,蕭墨從防護罩里出去,假裝遛彎,邊慢慢運轉隱藏氣息的功法,朝外走著走著就讓周圍人無視了他,再挑個死角地方消失,回到楚驚瀾身體里。
方才那一撞,蕭墨分出一股黑霧攀在楚蛟身上,悄無聲息融了進去。
蕭墨能吞噬生靈的欲念來獲得力量,而在新學的功法中,則是反過來,將力量轉化成深沉的欲念,去擾動人心。
與直接將人控成傀儡不同,中了此惑術的人,并不會覺得自己被控制,他會覺得一切行為都出自本身意愿,可不知道,自身的意志已經(jīng)被悄無聲息影響了。
至于欲念會如何被翻攪,得看施術的人怎么選。
蕭墨操控著黑霧悄無聲息滑入楚蛟識海,在意識里說給楚驚瀾聽:“我看到了嫉妒、不甘、積累的暴躁……不是個心性上乘的人,輕松多了。”
楚蛟快百歲,修為在金丹中期,神識強度也遠不如蕭墨,入侵得很輕松。
蕭墨挑中幾個惡念,將黑霧埋進去,蟄伏趴好,然后一點點侵蝕,往外慢慢擴散。
往山下走的楚蛟皺了皺眉,方才被撞的畫面又出現(xiàn)在他腦子里。
他明明打算不計較了,但突然莫名越想越氣,有種想折回去揍人的沖動。
在門派內被戴子晟針對,怎么出門在外,不知哪個犄角旮旯里冒出來的弱小散修也要讓他受氣?
可身邊兩個人還擺著老好人的臉,笑著勸他。
這個不能打,那個不能打,啊,好煩……
楚蛟忍不住道:“別笑了!事兒辦完趕緊回去!”
兩人被他吼得一愣,互相對視,心頭也不爽起來,但他倆都不是特別喜歡挑事的人,面上神色變冷:“行,先做事。”
辦完趕緊分開,以為誰愿意跟你一塊兒呢?
蕭墨此法相當于在楚蛟心里埋了個即將爆炸的簡易版心魔,做好后,他又在沒人看到的死角里現(xiàn)出身形,假裝逛完山路回來,走回了屬于他們五個人的防護罩里。
旁邊兩個散修正在啃干糧,他們跟蕭墨有過幾段聊天,算熟絡了,還跟他打招呼:“逛完回來啦?”
蕭墨笑瞇瞇:“嗯!
他站到楚驚瀾身邊,跟他傳音:“兩天之內,楚蛟的惡念就會徹底發(fā)作!
當初楚家逼瘋宛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楚蛟也成別人眼里的瘋子,惡念必會催生惡事,等他發(fā)瘋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此地正道之士云集,幻劍門也來了這么多人,誰都可能成為取他性命的那把刀。
是他自己作死,誰會懷疑到蕭墨和楚驚瀾頭上呢?
不過蕭墨用笛子在手心輕敲了敲,方才他是第一次嘗試把欲念埋進他人識海,有些東西得實戰(zhàn)了后才能總結經(jīng)驗,蕭墨立刻發(fā)現(xiàn)了不足和改進的余地。
“我發(fā)現(xiàn)還是不夠完善!笔捘廊挥脗饕粽f,“畢竟沒法保證他最后會做出什么事,萬一鬧得不夠大,幻劍門的人決定將他帶回門內處理而不是當場殺死……”
蕭墨蹙眉,回想了一下方才黑霧在識海撥弄人惡念的感受,思索道:“其實我該排個序,哪種惡念先起,哪種隨后跟上,再聽取他的心聲,了解下近期他最在乎的事!
“如此我甚至可以給楚蛟他排好一個劇本,順著惡念植入他識海里,確保他走上懸崖,讓他從東邊跳,他就不會從西邊跳!
他以一種很學術的沉思語氣,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但巧就巧在,聽眾不覺得可怕。
楚驚瀾很會抓他的重點:“心聲,你能聽到他人的心聲了?”
蕭墨從學術研究中回神:“勉強,但還不熟練,聽不了多少!
楚驚瀾不知是否聯(lián)想到了自己會不會被心魔竊取心聲,按理說,心魔知道本體的念頭是天然本事,但很長一段時間內,蕭墨都表現(xiàn)出了與楚驚瀾心緒的割裂,楚驚瀾幾次試探,都發(fā)現(xiàn)蕭墨并沒法知曉自己在心里默念什么。
但是現(xiàn)在,蕭墨說他可以聽取心聲了。
蕭墨瞧了瞧楚驚瀾深邃的眼神,不由開口:“我沒偷聽過你的心聲!
第一次失控的時候不算,那時楚驚瀾大量心音絡繹不絕涌過來,還將蕭墨嚇了一跳,趕緊掐斷。
楚驚瀾眼中掩過一抹淡淡的復雜:“你不覺得這句話說出口,反而更像你正在對我用讀心術嗎?”
“我即便不說,你也會有疑心!笔捘屏讼蒲燮ぃ瑹o所謂道,“不如說出來,起碼我自己痛快!
蕭墨抱著手臂輕哼:“況且大部分時候,我看你眼神,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楚驚瀾輕輕掃了蕭墨一眼,在心頭默念了一遍劍訣,而后在劍訣中忽然插話:你衣服下擺有只又臟又丑的蟲。
蕭墨神情毫無變化,甚至沒有下意識低頭看上一眼,眼角余光也一動不動。
楚驚瀾再念上一句:你今天衣服不好看。
蕭墨依然無動于衷,也沒有要跟他吵嘴的意思。
楚驚瀾確認了:嗯,先前有沒有不知道,但起碼真不是隨時在讀心。
實際上下擺上沒有蟲,衣服也很好看。
今日蕭墨穿著一身鵝黃曳撒,束著簡單利索的高馬尾,黑色的皮革束腰,腳踩長靴,身姿如韌柳,玉樹臨風,翩翩少年郎,即便面具遮了眉眼,也擋不住渾身的意氣。
楚驚瀾:“嗯,我信你。”
蕭墨在面具下?lián)P了揚眉。
并沒有感動。
蕭墨放棄了傳音,直接開口,幽幽道:“輕易就說相信不是你風格,這位師兄,你方才該不會在心里悄悄說我壞話,用來試探我吧?”
某種程度上來說,蕭墨簡直真的掃一眼表情就能對他讀心了。
明明表情沒什么大動靜?
楚驚瀾也給予了點坦誠:“不算壞話!
只否認了“壞話”部分,也就是承認他方才在心中默念過什么了。
蕭墨輕哼了聲,但沒生氣,畢竟楚驚瀾這類心思縝密警惕心重的人就是如此,他要突然說我百分百信你,蕭墨還會懷疑他是不是又發(fā)燒了。
蕭墨換回了傳音,無縫切到正事上:“要是兩天內楚蛟僥幸沒死,我就再來一次。”
他頓了頓,才問:“感覺像我把他當成練習法術的小白鼠了,耽誤的時間……你不介意吧?”
“不會!
楚驚瀾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還能握劍,但沒有殺人的本事,隨便哪個仇人修為如今都比他高,只有當蕭墨控著這雙手,才能暫時重新拿回殺人的力量。
楚驚瀾在傳音里毫無波瀾地說:“你用他練手,還能更熟練掌握功法,反正要殺,還能人盡其用,有什么不好。”
楚蛟只是第一個,他也不會做一輩子廢人,楚驚瀾捏了捏指骨,他必然要取回自己修為,挨個清算。
蕭墨滿意:“那我就放心了!
又過片刻,天空有三人御劍而過,朝山上去,是楚蛟三人辦完事回來了,其余兩個幻劍門弟子跟楚蛟都明顯拉開了距離,看來共事得并不愉快。
燕春正好放下書,換換腦子,看見蕭墨抬頭正專注看著什么,他也抬頭,不過天上飛劍太多,眼花繚亂,根本不知道蕭墨在看什么。
燕春好奇:“師兄?”
蕭墨:“嗯?是哪里不懂要問我嗎?”
“呃,沒有!
不懂的確是不懂,但并沒有想問的,因為問了只會更不懂,水火還有霧他至今沒有想明白。
燕春嘆氣,他和初夏如果真的沒有修煉天賦,要是能留在主子師兄身邊做做雜活也是好的。
*
楚蛟三人回了幻劍門隊伍,朝戴子晟交了任務,楚蛟敷衍一抱拳轉身就走,戴子晟乜了眼他背影,轉頭問面色臭臭的兩個人:“怎么臭著張臉?”
兩人立刻大吐苦水:“還不是因為楚蛟,最近愈發(fā)暴躁,今天還把氣撒我倆身上來了,什么人啊,又沒招他惹他。”
戴子晟很棒槌:“哦,是我招他惹他了唄!
兩人頓時訕訕:“少主……”
戴子晟擺擺手:“無所謂,氣死他得了。”
強龍難壓地頭蛇,在下界有依附門派存在才好辦事,畢竟哪怕分神的修為去了下界也會被壓制成元嬰,楚家效忠了幻劍門好幾代,不是戴子晟一個不高興說換就能換的。
讓戴子晟最不快的是,回到宗門后,他沒第一時間說出楚驚瀾是自己救命恩人,先去試探了三個楚家人的態(tài)度。
他們態(tài)度是:廢了扔了,還有什么好念叨的。
那就別怪戴子晟看他們不順眼。
戴子晟也是不知道楚驚瀾在楚家更具體的遭遇,否則就不會只是找點小茬。
楚蛟跑完腿坐下,滿臉郁氣,其余人不由都離他遠了點。
他們姓楚的近日得罪了少主,本就有不少人開始疏遠他們,難得好心的兩人今天也被他嗆了,此刻正跟別人抱怨楚蛟,于是徹底沒人來跟他說話了。
楚蛟冷笑,心說正好清凈,他閉上眼開始打坐冥想,但心頭的躁郁無論如何壓不下去,他怕走岔了氣,只好憤憤睜開眼。
煩,臨安學宮分的場地按人頭算,連想練個劍招都沒地方,幻劍門其余人三五成群,只有他一個孤零零……扎堆就扎堆,還往他這邊看干什么,別以為楚蛟不知道他們在說自己壞話!
不能打坐,也沒法練武,他枯坐在原地,煩躁的心緒并沒有隨著時間流逝疏解,反而一點點加深。
深到好像周圍隨便誰看過來一眼,楚蛟都覺得那人是在鄙夷自己。
楚蛟有種想把他們眼睛都剜了的沖動。
看什么看,說什么說!
楚蛟握緊雙拳,目光逐漸陰狠,但在觸及幻劍門內幾個元嬰的隨使時咬了咬舌尖,想歸想,到底是沒膽子發(fā)瘋。
他開始默念起清心經(jīng)。
一夜相安無事過去。
隔天便是講道前最后一天,據(jù)說二十四府執(zhí)牛耳的大門派們將會前來道賀,不少人早早便起身,翹首以盼。
蕭墨也很期待所謂的大場面,百聞不如一見。
他正低頭給莫知糾正錯字,忽的,一點本不該出現(xiàn)在林子里的花瓣飄落在紙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