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甭管高矮胖瘦,只要人數(shù)稍微多點并且統(tǒng)一了服裝,架勢就是會莫名上漲。
灰撲撲的馬車夾在這兩支人馬中間,慘烈的對比下,讓本就寒酸的氣息再度拔高一個檔次,
隊伍太長,移動速度比較慢,排在蕭墨他們身后的弟子們腰間牌子寫著“小青門”,帶隊的是個金丹,面容年輕,骨齡實則已過百歲,他們跟著隊伍慢慢往前挪,漸漸的,有些弟子等的有些煩悶起來。
但其余人只是嘀咕兩聲,正常情緒,卻有一個表情桀驁的少年上前,對領(lǐng)隊的金丹說:“師叔,這得排到什么時候去?”
金丹的感知和視野自然比他好,被稱作師叔的男人道:“很快的,我估計也就兩刻鐘!
兩刻鐘差不多半小時,少年一撇嘴,顯然不滿意:“不是說我們跟學宮關(guān)系好嗎,我們的弟子印怎么沒被臨安城記錄,沒法直接通城?”
金丹師叔知道他是從小被慣壞了,門里誰都順著他,便覺得出來也該以自己為中心,淡淡睨了他一眼:“子焦,小青門還沒有在中界橫著走的實力,出門在外,你那些脾氣都收一收!
子焦哈了一聲:“師叔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金丹師叔蹙眉,這小子若不是他師兄的獨子,他壓根就不想帶,慣得他的毛病。
看看其他弟子,一樣排隊,哪怕表情微有不耐,也不像他這么沉不住氣。
隊伍又往前面挪了挪,子焦越來越煩躁,找起其他弟子的茬來,其余人惹不起躲得起,都不搭理他,他心頭越發(fā)不爽,連帶著看前面那輛破馬車也越來越不順眼。
哪里來的窮酸鬼,也配站他們前頭?
有師叔在,他沒法直接跟本門弟子吵太過,還不能把氣撒在外人身上嗎,一輛破馬車,絕對不是什么高門子弟或者有錢散修,就是沒本事沒錢的破落戶,來蹭學宮講道。
臨安學宮對外開壇時講的是有教無類,誰都可以去蹭聽,哪怕魔族來了都無所謂,但魔修不行,魔族是天生的,魔修是后天墮落或者修行邪法造成的,為正道人士所排斥。
子焦認為前面馬車里肯定就是想趁機去學宮刷臉的。
不怕踢到鐵板。
他走上前,在金丹師叔沒來得及阻止的情況下,抬腿一腳踹上馬車:“前面的窮酸貨,跟我們換個位置!”
金丹師叔慢了一步,氣急:“你——”
他聲音還沒發(fā)作完,就先停了停,忽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只見原本被踹肯定會往前磕絆的馬車,居然還停在原地,紋絲不動。
子焦那一腳分明踹實了,“咚”的一聲非常響。
若馬車絲毫不受驚,必然就踹在了什么屏障上,而連他都沒有察覺靈氣波動。
子焦也察覺不對勁,金丹一把將他拉回來,但還是晚了點,以馬車為中心,一股威壓帶著氣流倏地朝他們壓來,當場把子焦掀翻,金丹居然沒能拽住他,眼看著他在地上跟個球似地滾了兩圈,狼狽地停了個四仰八叉。
金丹瞳孔驟縮:起碼是元嬰!
誰能料到破馬車里居然坐著大能!
隨著氣息傳來的還有個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言簡意賅:“滾。”
子焦不可置信爬起來,他連忙小跑到師叔身邊,還待說什么,金丹師叔卻一把按下他的頭,揚聲道:“前輩息怒,小子不懂事,我立刻教訓他,這就給前輩騰塊清凈的地方!
馬車里沒再傳出人聲,金丹便默認里面修士不計較了,立刻拽著子焦,帶著小青門的弟子往后再退,接連讓出五個位置才停住。
子焦感受到了方才的威壓,腿有些軟,但比起驚懼,他更多的是不可思議,他從小在門內(nèi)不曾出來歷練,除他爹外,還是頭回有人敢直接拿威壓欺他!
子焦:“師叔,他——”
“我說了讓你收斂些!”
金丹真恨不得直接甩他一巴掌:“你爹娘從不讓你出門歷練,想著學宮之行穩(wěn)妥些,才讓你來,外面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世道,你若還當自己家那樣囂張跋扈,小心丟了命!”
子焦動了動唇,心里很是不服,他察覺有人朝他看,四面八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人群里竟響起了譏笑聲,顯然方才的動靜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
大家排隊排得無聊,正好看樂子,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這些聲音傳到他耳朵里,臊得子焦臉一陣紅一陣白,但他知道打不過馬車里的人,眼下不可能再跟他師叔吵,只是在心里惡狠狠記了一筆,準備回去告狀。
若帶隊的是他爹,自己絕不會這么憋屈,他爹有元嬰修為,師叔也就是個金丹,哼,等著他回去跟爹訴苦,教訓下這位無能的好師叔。
子焦暗暗捏緊拳頭。
而被他踢過的馬車里,也有人氣得直哆嗦。
莫知吱哇亂叫:“什么人啊他,我艸他奶奶個腿!”
他憤而說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說了臟話,猛地捂了捂嘴,眼睛滴溜溜看向其他人,片刻后放下手撓撓腦袋:“我不是故意罵臟字,就是太生氣了!
初夏一張小臉也皺巴巴,燕春握著拳,難得沒糾正莫知的臟話。
蕭墨卻覺得有趣,三個小孩兒氣成這樣,卻沒人提要沖出去揍人,甚至沒人掀開車簾望出去。
蕭墨試探著問:“你們不想狠狠教訓他一頓!
莫知捏了捏拳頭:“剛才聽他們聲音,好幾個人呢,我肯定打不過,我從小就知道,打不過得忍,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有機會了。”
乞丐被人直接打死他是見過的,那場面太慘了,深深刻在他腦子里,因此莫知是有點鬼機靈在身上的,說他傻吧,有時他又帶著狡黠。
并沒有因為成了修士,手上會點個小火苗就飄得不知天高地厚。
他都知道對面人多打不過,燕春和初夏更知道,來了中界,到處都是踩著劍就能飛的人,他倆手無寸鐵,拿什么教訓人。
最重要的是——
燕春握著初夏的手:“我們不能給主子和師兄添麻煩!
初夏也乖巧點頭。
所以哪怕能狐假虎威,他們也不做。
蕭墨嘆道:“好孩子。”
難怪日后能有所建樹,真是從小就開始磨煉心性,人的性格和選擇是真能決定命運,就比如方才踹車那小子,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惹上不該惹的,死在外面了。
方才蕭墨是附在楚驚瀾身上,掀的威壓出去,三個小孩已經(jīng)習慣他時不時隱身,再時不時出現(xiàn)了,經(jīng)過剛才的插曲,其余人也知道小破車里有至少一個元嬰修士,沒人再來惹是生非。
馬車順著隊伍徐徐前進,又過了片刻,蕭墨看小孩昏昏欲睡,于是摸出笛子:“久等枯燥,不然我給你們吹湊一曲,解解悶吧!
此言一出,安靜的車廂內(nèi)頓時乒鈴哐啷雞飛狗跳!
乒鈴是初夏手一抖,茶杯砸落,燕春伸手去接,沒接著;雞飛狗跳是莫知驚叫一聲,在馬車里蹦了起來;哐啷是他跟伸手接杯子的燕春撞了個正著,兩人都是嗷嗚一嗓子,捂住了額頭。
蕭墨把他們動靜盡收眼底,瞇了瞇眼,拉長聲音:“——嗯?”
“我、我、”莫知捂著額頭隨手扒拉過來一張紙,“我想習字,師、師兄我們能先不聽嗎?”
燕春差點被莫知的鐵頭給磕哭了,他忍著疼:“我教他念書,師兄,我們有事做,不悶的!
初夏則驚慌地縮到車門處,試圖求助比他們更厲害的人:“主、主子!
這一路上,除了眾人關(guān)系愈加親厚、莫知成為修士此等大事外,另一個不得不提的就是,三個小孩領(lǐng)略了蕭墨笛聲的殺傷力。
繼楚驚瀾和系統(tǒng)后,終于迎來了新的受害者。
蕭墨現(xiàn)形時吹笛,笛聲也能傳出去,他第一回要吹笛子的時候,燕春初夏和莫知都眼巴巴圍著他,坐等天籟之音。
蕭墨在萬眾期待下一口氣吹去——
卻到底辜負了他們的期待。
千山鳥飛絕,林子里的鳥紛紛被驚醒,成群結(jié)隊尖叫著拍打翅膀逃命,烏泱泱掃過他們頭頂,唯恐被魔鬼追上吃掉,可它們能逃,三個小孩兒卻不能。
他們耳朵剛被震住,眼睛又被漫天亂竄的鳥給驚呆,差點以為是大災(zāi)降世群鳥預(yù)警,但除了蕭墨的笛聲,確實沒有別的危險靠近。
莫知下意識捂住了耳朵;燕春目瞪口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初夏顫顫巍巍看向楚驚瀾,卻見打坐的楚驚瀾不動如山,穩(wěn)如石像。
好、好強,真不愧是主子!
蕭墨一曲畢,優(yōu)雅放下笛子,拂袖而坐:“我知道我的笛子不算好聽。”
三個小孩兒耳朵里還嗡嗡嗡,就聽蕭墨下一句:“但進步很大,已經(jīng)是能聽的程度,想必再過不久,你們就能欣賞到完整不走音的曲子了!
有點自知之明,但不多。
孩子們震撼一整年:這已經(jīng)是進步很大后的笛聲嗎?
那先前得驚世駭俗成什么樣?
蕭墨看他們張著嘴,隔空用笛子點了點:“不信你們問他!
被點名的楚驚瀾睜開眼,淡然接話:“嗯,有進步!
然后三小孩兒就被進步很大的笛聲荼毒了一路。
哪怕是完全不懂音律的莫知,也要從跑調(diào)的笛聲里掙扎起來嚎上一句:是真的不好聽!
此時此刻,馬車里,城門口,蕭墨哪里來的勇氣吹笛子。
燕春作為門派里最懂事的孩子,他不擔心別的,就擔心蕭墨要是真吹了,會不會引發(fā)眾怒,被外人群起而攻之。
畢竟每個晚上,林中被驚走的飛鳥,在路過他們頭頂時,那憤怒又驚恐的鳥叫活像在嘎嘎罵人。
不知蕭墨有沒有聽出來,反正他們是聽得很清楚。
楚驚瀾坐在馬車外,他面上扣著個鐵質(zhì)的獸面面具,偏頭朝車內(nèi)說了聲:“快到了!
短短三個字,救命之言。
因為蕭墨說:“噢,那不吹了!
危機解除!
莫知拿紙張擋住臉,避免自己笑容太猖獗被看見,燕春松了口氣,初夏則在心里小聲哇哇,還是主子厲害。
入城門時,每個人都得被查驗,主要就是驗他們身上是否有邪氣。
魔族會化用魔氣是天生的,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種純粹的氣息,但魔修因為功法盡是邪門路子,氣息不純,若被查出是魔修,正道修士可以當場將他們誅殺。
不過這些年來人類修士與魔族間的沖突也變大,如果不是學宮講學,而是在別的正道地盤,魔族可能也會被攔。
都是因為現(xiàn)任魔尊是個嗜血瘋子,公開吸納魔修邪祟入魔域,做了不少駭人聽聞殘暴的事,大有打破平衡,挑起魔域和人修大規(guī)模沖突的意思。
下車前,蕭墨給自己臉上也蓋了張面具。
和衣服一樣,他的面具也是變出來的,款式由系統(tǒng)提供,多種花式,任君挑選。
蔥白的指尖從車簾里探出,而后如畫卷般徐徐打開,從畫里走出個玉立的少年來。
蕭墨面覆銀絲纏花面具,上是彎繞精致的忍冬紋,花非花,纏繞似藤蔓,仿佛直接盛開在他面龐,詭譎艷麗,藤蔓仿佛順著漂亮的下頜線直勾勾纏到人心里,偏生銀色又高潔如月,可望不可即。
是懾人心魄的有毒之花,又是高山雪嶺的濯濯之蓮。
矛盾又和諧。
楚驚瀾隔著鐵面看向蕭墨,明明被遮住了面容,心魔的美卻絲毫不減。
對楚驚瀾來說,蕭墨被遮擋面容后露出的那雙桃花眼,居然更加引人注目,仿佛蕭墨的面具下不再是跟自己相似的五官,而換上了另一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