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多上一片羽毛壓下來,就會立馬被震得粉碎,露出底下猙獰的咆哮。
這枚火星子很快送上門來。
院外傳來侍從的腳步聲和討好的笑:“少主怎么來了,驚瀾少爺還沒醒呢!
蕭墨漆黑的眸子里劃過紅光,玉瓷般的臉上沒什么表情,歪了歪頭,輕輕看向門口:少主?
楚驚瀾在屋內(nèi),侍從卻在稱呼別人為少主。
楚郁生得意洋洋的嗓音響起:“我該來看看了,要是碰巧他醒來,少主易位、蘇家退婚這些消息,得由我這個新少主第一時間告訴他才合適啊。”
第22章
楚郁生春風得意, 幾乎是仰著鼻孔踏入房間,他手上的繃帶剛拆, 一直等到少主換人的文書下來,才好像終于想起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要來看看。
推門一看,楚郁生便笑了:“我來得巧啊,驚瀾堂弟這不是醒著嗎?”
侍從也才發(fā)現(xiàn)人確實醒了,消息還是要給長老們上報的,他退出去, 順便給楚郁生騰出說話空間。
屋內(nèi)有凳子,楚郁生也不拉開坐,就這么將手負在背后, 昂首踱步到床前,瞧著楚驚瀾的臉。
即便被蕭墨喂了幾天二品靈藥, 楚驚瀾身體依然虧空太重,面色蒼白, 平日里就很冷,如今更像個名副其實的冰塊了,只不過從堅冰變成了好像一捏就能碎的霜,不足為懼。
楚郁生心里可沒有對救命恩人的感激,他得意的神情藏也不藏, 暢快無比,終于輪到他踩到楚驚瀾頭上了。
天才?哈。
廢人!
“堂弟,你剛醒, 怕還沒人告訴你身體情況, 我關(guān)心你, 都記著, 我告訴你。”
楚驚瀾看也懶得看他,干脆閉目小憩。
楚郁生只當他是在逃避,笑意更大了:“碎掉的經(jīng)脈雖接好,但滯澀難通,若是有靈力溫養(yǎng)循環(huán),倒是能治好,但最頭疼的是你丹田碎得無法修復(fù),丹田納不住靈力,沒得治啊!
“你這一生,最多就只能保住練氣初期的修為了。”
他迫不及待想看到楚驚瀾崩裂的表情,天之驕子一朝跌入泥潭,會是什么樣,是涕泗橫流,還是怨天尤人?是無助痛哭,還是像個傻子一樣乞求哀憐?
他急不可耐看去,盯著楚驚瀾的臉,不肯放過他一絲一毫表情,但是——
但是楚驚瀾沒有任何表情。
楚郁生面上的笑一點點收了下來。
這跟他想的不一樣。
楚驚瀾不為所動,他反倒急了。
楚郁生:“你不說點什么嗎,堂弟?”
楚驚瀾仿佛又睡著了,但楚郁生知道他醒著。
“你說點什么啊,楚驚瀾!”
從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憑的不就是修為嗎,現(xiàn)在廢了,廢了啊,跟個螻蟻沒什么兩樣,他為什么不絕望,怎么能一如既往淡然!
“還有,還有少主之位也歸我了,”楚郁生絞盡腦汁想著還有什么能刺激他的,“哦,對,蘇家,蘇家已經(jīng)在商議退婚的事了!蘇白沫馬上就不是你的人了,感想如何啊楚驚瀾!”
楚郁生又急又躁,一個勁兒對著沉默的楚驚瀾撒瘋,并不知道房間里有雙紅瞳已經(jīng)盯了他許久。
蕭墨一雙漆黑的眸子已經(jīng)完全被暗紅覆蓋,邪性又漂亮,他盯著楚郁生,忽的輕輕開口:“楚驚瀾,我替你殺了他怎么樣?”
聽楚郁生廢話許久都沒動靜楚驚瀾,卻因蕭墨一句話睜開眼,用余光給了楚郁生一點兒眼神,他沒有回答蕭墨,只對楚郁生那么大段的誅心之語回了一個字:“滾。”
楚郁生急紅了眼,一把來抓楚驚瀾的肩:“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你是個廢人了楚驚瀾,我才是楚家以后的主子!”
但他的手剛碰到被褥,還沒暗上楚驚瀾的肩,就被一下彈開,仿佛有人甩了他一巴掌,力道很大,楚郁生被掀得往后踉蹌,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搞懵了。
“什么,怎么回事!”
是蕭墨。
他打開了楚郁生,只不過在楚郁生手上留下了點兒紅印,但蕭墨的手卻整個灼燒起來,蕭墨蹙眉,低頭看去,他白皙的手被直接被灼化成了黑霧,連形體都沒法維持了。
蕭墨抿抿唇,雖然明白法則限制自己不準傷人,但沒想到一個巴掌都對他反噬這么大。
……真疼。
蕭墨動動手腕,將黑霧重新凝成手指,他一聲沒吭,但放下手時,手指因為疼痛在生理性顫抖。
楚驚瀾看在眼里,話卻是對楚郁生說的:“我留下一點護身印也夠?qū)Ω赌懔,滾吧!
楚郁生捏著泛紅的手,驚疑不定在房間里四下看了看,脊背莫名發(fā)寒,不由一點點往外退走:“好好,我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
楚郁生逃也似地滾了,蕭墨的眼神一直釘在他身上:“我能幫你殺了他!
楚驚瀾:“憑你碰一下就自損八百的手?”
“憑你的身體!
蕭墨扭過頭來,楚驚瀾看清了他血色深瞳,心魔沒什么表情,但說出的話帶著天然蠱惑人心的力量:“我附身在你身上,就能發(fā)揮出元嬰的修為,殺他綽綽有余!
楚驚瀾被褥下的手死死抓緊,他一瞬不瞬盯著蕭墨的眼睛,冷嘲道:“我如今這樣廢物的驅(qū)殼,你奪舍來有什么用?”
不知究竟是在嘲諷心魔,還是在嘲諷自己。
蕭墨神色一繃:“說了不是奪舍,是附身!
奪舍是剿滅本體意識,當心魔跟驅(qū)殼完全融合,修為就會變得跟本體一致,把本體煉化成自己的魔身,從靈體變?yōu)檎鎸嵈嬖诘娜恕?br />
附身則是占用,心魔把本體意識攆到角落里,卻不消滅,兩者共存,這時心魔可以本體的肉身為媒介,在丹田暫時灌注自己靈力,施展自身本事。
魔族不同于魔修,他們積攢的靈力即便不化成魔氣也能用,只不過影響點威力。
但心魔若強行搶占軀體,會對本體精神和軀體造成不小損耗,除非本體的神識自愿讓步,否則每一次對驅(qū)殼的爭斗,無論誰接管身體,都是兩敗俱傷。
楚驚瀾明明知道區(qū)別,卻還這么說,蕭墨整個人都繃緊了。
楚驚瀾:“我不可能讓別人操控我身體!
他即便廢了殘了,起碼還是他自己,如果連身體都被別人掌控,那他還算什么,一縷不該在世間茍延殘喘的孤魂嗎?
讓防備心極重的人把自己輕易交出去,比一劍殺了他還難。
蕭墨手捏緊成拳:“不止楚郁生這樣對你,整個楚家的態(tài)度你應(yīng)該都猜到了,用你時恩威并施,掐著你脖頸命脈,沒用了棄如敝屣,他們這么對你,你不生氣?”
楚郁生方才沖進來說那番話,旁人聽了都要血壓一百八,當事人真能毫無反應(yīng)?
“你為什么不氣?”
楚郁生方才狂吠許久,楚驚瀾一句話也不想說,但蕭墨問上第二遍,楚驚瀾被褥底下的手已經(jīng)掐出血來。
他深吸口氣,胸腔如破風箱被扯著疼,他掙扎著將頭微微撐起一點,眼里帶著血絲,冰冷又壓抑地看向蕭墨:“氣又如何?”
蕭墨眼中暗紅的光流隨著他的話流轉(zhuǎn):“去報仇,去雪恨!憑什么就該你受罪?你不行就我來,身體給我,換我上!”
“我說了,我、不、會讓心魔操控我!
楚驚瀾撐得辛苦,額上已經(jīng)開始疼得冒汗,但噙出一個冷笑來:“想誘我心神崩潰然后完全控制我,想都別想。”
“我沒有!”蕭墨只覺不可理喻,也怒了,“說了不奪舍!”
“相信一個生來就是為了殺我的心魔?”楚驚瀾咳著笑出了聲,“信你是為我著想,我需要一個心魔來幫我嗎?”
他刻意在“心魔”兩個字上咬了重音,蕭墨憤怒著揪住他領(lǐng)子:“楚驚瀾!”
楚驚瀾被蕭墨提起來的那一刻,胸腔里壓抑的情緒終于到達巔峰,不可遏制迸發(fā)而出:“一個廢人的殼子你還有什么好惦記的!”
屋外鳥雀仿佛被怒吼聲驚飛,撲扇著翅膀匆匆忙忙逃離,平淡和鎮(zhèn)定不過是虛假,不過逼不得已,不過長年累月在面具下無處發(fā)泄的真心。
蕭墨抓著他的衣領(lǐng),離他太近,看清了楚驚瀾玉碎的霜雪,看見了下面滾滾巖漿,看見了他破碎但仍存的傲骨。
楚驚瀾自醒來,至始至終沒問過自己是不是真成廢人一個,他不從旁人這里尋找確切答案,不代表他心里不在乎。
楚驚瀾比誰都難受。
蕭墨一縷發(fā)絲垂落在楚驚瀾耳邊,一時間房中只剩楚驚瀾艱難又粗重的呼吸,和壓在喉頭的咳嗽。
“我還當你什么都要憋在心里,疼死自己!笔捘嫔系呐庀Я,他輕聲道,“這不是能說出來么!
蕭墨松手,動作輕緩地放下了他。
背部一接觸到床面,楚驚瀾的咳嗽便止不住了,咳了個驚天動地,蕭墨抱著膝蓋在他床榻邊蹲坐在地,背靠床邊,只留給楚驚瀾一個安靜的背影。
片刻后,楚驚瀾的咳嗽才慢慢停歇,他本就不多的力氣幾乎被咳了干凈,躺在榻上虛虛望著房梁,半晌的時間都用來平復(fù)呼吸。
也不知過去多久,兩道微弱的聲音同時在房中響起。
蕭墨/楚驚瀾:“……抱歉!
兩人眼皮一顫,又同時閉了嘴。
這種情況以前也有過,他們怎么總在奇怪的地方默契呢?
楚驚瀾一時很想抬手擋住自己的眼,但他現(xiàn)在只能動動手指,挪不了整根胳膊,只能被迫接受這耀眼的天光:“……你道什么歉?”
“我激你的時候,語氣重了點!
蕭墨方才惹楚驚瀾說話,本來是看到楚驚瀾強忍的模樣,知道他肯定把痛和恨硬壓在心口,于是想給楚驚瀾一個發(fā)泄口子,但說著說著,自己情緒也有點上頭。
到底只有十七歲,不是什么千百歲成精的老家伙,哪能做到事事游刃有余呢。
蕭墨抱著胳膊,手指收了又收:“我就是想做點什么……你又道什么歉?”
光鋪在蕭墨水色的衣裾上,楚驚瀾想起睜眼后看到的蕭墨的一舉一動,想到他看向楚郁生的眼神,更想到至今兩人相處的點滴,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蕭墨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背后才傳來楚驚瀾的聲音。
“……你好像真的在擔心我,所以方才有些話,對不起,我也實在是沒控制住。”
蕭墨微微睜大眼,一時間一股難言的委屈和欣慰同時沖上心頭,惹得他肩膀打顫。
他知道兩人的身份,知道心魔和本體間的鴻溝,也不斷提醒自己,無論楚驚瀾怎樣厭惡自己,都是應(yīng)該的。
但人心果然最難測,再會自欺欺人,可當你與一個人朝夕相處,與他敞開心扉,得一段輕松快樂的日子,如果最終卻只換得殺意與防備,要說半點不寒心,那是騙人的。
蕭墨抱了抱膝蓋,輕聲哼了哼:“誰關(guān)心你了,反正我是罪大惡極的心魔!
楚驚瀾居然從中聽出了一分委屈,兩分埋怨,得是親近之人間才能表現(xiàn)出的小埋怨。
在滿目瘡痍中,他居然想笑一聲,但遺憾的是,實在笑不出。
疼,哪兒都疼,身上疼,心里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