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不足十日便至年關(guān),她有心想要拿這山水畫去哄謝竟煊開心。
可辜清章那人是個軟硬不吃的,且向來與她不太對付。
本來想讓柳瑜支使她兒子去將東西?要來,可她那兒子也不愧是辜清章的學生,一樣迂腐死板的嘴臉。
她真是不知曉,一幅畫而已,這群人對著一副死物何至于?如此上心。
謝光譽笑著擺手?,“說來也是巧了,前幾日有個讀書人給那辜清章寫了封信,信上指出他?編寫的一本通史中有一處錯漏。
“辜清章得了信,連夜敢去翰林院核實,發(fā)?現(xiàn)的確如那書生所言。
“聽說是為了感謝他?的指錯,辜清章便將自?己前些時日得來的斯岳先生的山水畫真跡贈予了他?。
“而那書生是個俗人,得了畫后轉(zhuǎn)手?便賣了,后來流轉(zhuǎn)到我這里。
“不過我也是個俗人,此等大雅之?物,也只有長公主才配得起!
姜婳燕嗤笑一聲,她可不是什么大雅之?人,不過謝光譽這人倒是個會審時度勢的,這禮也送到她心坎里。
屆時將這畫拿予謝郎,他?不知會有多?高興。
姜婳燕玉指纖纖,滾動畫軸,“謝彥的事情,我便替你去轉(zhuǎn)圜一番,只是也許免得了死罪,但難免失了前程,這一輩子怕是都沒有了什么大用!
這樣的廢子,其實不必花費力氣救下來,他?又是個蠢的,回來還?不知又要做些什么妖,不如由他?自?生自?滅。
謝光譽長嘆一口氣,面容可見風霜,“彥兒再混賬不堪,也是我和夫人的親生骨肉,做父母的,哪兒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去死而無動于?衷呢!
謝彥如今變成這樣,都怪他?和王氏疏于?管教,過分溺愛,才釀成如此大禍。
如今他?不求別的,只希望能保全他?一條性命便好。
是嗎?
她面露鄙夷地看向謝光譽,親生骨肉又如何?
于?她有用的,她花些力氣保一保也無妨,而于?她無用的,便是親生骨肉,她亦可拋!
姜婳燕將畫軸收好后便出了屋子,與謝竟煊一道回了公主府。
宋隨靠在太師椅上,聽完時雨講的這些,不由地捏了捏眉心,露出倦色。
姜婳燕哪里會賞什么山水畫?
她拿這東西?,八成是為了討好謝竟煊。
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她對謝竟煊的熱情,依舊是分毫未減啊。
“以姜婳燕的性子,這兩日怕是不會消停,明里暗里的總要生出些事端來。
“案子是我一手?查處的,她大概不會蠢到從?我這里下手?。”
宋隨一只手?摩挲著椅子的扶手?邊緣,思?索了片刻,忽地抬起頭看向莫春羽,問道:“那老家伙這次又告了幾日假?”
莫春羽湊上來,一把擠開時雨,“四日,后日來大理寺!”
“那你明日去徐府將今夜的事情與他?知會一聲,叫他?近日小心些!
案子的主審是徐行,姜婳燕相必會從?他?那里下手?。
外人皆道他?與徐行關(guān)系不好,自?他?來了大理寺后就一直狼子野心,想要架空徐行的勢力。
甚至還?有離譜一些的傳言,說他?們八字相克的。
可事實卻是,徐行此人外表看著勤懇敬業(yè),踏踏實實,內(nèi)里卻一直想著要早日告老還?鄉(xiāng)。
這想法在他?的大胖孫子出世后愈發(fā)?強烈了,好不容易熬到年紀可以告老還?鄉(xiāng)了,可朝廷那年偏偏修訂了新的律法,以至于?他?這活還?得生生多?干兩年。
于?是宋隨來了大理寺后,徐行見他?年少?有為,干事沉穩(wěn),也放心把事情都交給他?辦,自?己便三天兩頭地告假回家。
今日的事情處理妥當后,夜已漸漸深了,他?讓時雨和莫春羽二?人下去休息。
自?己倒是沒有睡意?,斜斜靠在椅背上,垂眸看著自?己的手?。
屋子里的燈火朦朧,照在那道齒痕上,這么看著,那痕跡仿佛變淺了,又因著昏黃搖曳的光影,無端給它籠上一層似有還?無的曖昧。
他?表情專注,無意?間?又伸手?去摸那道痕跡,摸到上頭微微凸起凹陷的肌膚紋路時,腦子里不禁憶起指尖被包裹在溫熱舌腔里的觸感。
唇瓣是軟的,舌尖是熱的……他?那時若是不由著她下嘴,而是順著往里探,應當能觸及更深更軟的角落……也能叫她知道這般口無遮攔的下場。
等他?目光掠過指尖,劃到袖口上時,只看見空落落的衣袖垂落在桌面上。
心頭一動,他?下意?識往里頭去探,果然空空如也。那只新制的手?爐竟不知何時被他?弄丟了。
他?匆匆起身在屋子里和院內(nèi)找了一圈,均未見著。
定是方才從?梁府回來的路上不小心丟了。
明日讓時雨他?們找回了便好,若是找不回來,便是被旁人拾走?了,也沒什么要緊的。
他?隨即不再想這件事,上了榻準備休息,可輾轉(zhuǎn)幾個來回,卻愈發(fā)?清醒……若是那個手?爐落在她房里了,她若是撿到了,不知會不會喜歡。
他?特意?打的梅花的花樣,他?記得她身上用的是梅花香,應該是喜歡梅花的。
而那個粉色的錦布袋子,同她的某只錢袋子用的是一個顏色,她應該也會喜歡吧……
宋隨翻了個身,家里的床太久沒人睡,如今躺著似乎也不如梁府的舒服。
*
夜色深深,有人睡不著覺,有人卻是沒法睡覺。
溫靜嫻撐著腦袋坐在桌前,昏昏欲睡。
父親母親還?有她那尊貴的貴妃姐姐,三人坐在另一張方桌前,圍坐一團小聲密謀著什么。
她在外頭玩得好好的,突然給她拉回來,就為了這么當寵物似的放在一邊?
溫靜嫻真是不懂了,他?們幾個就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么?隔三差五地就來折騰她。
“咳咳”,溫崢十分刻意?地咳嗽了一聲,溫靜嫻抬起頭來,不明所以地看過去。
“聽說宋尚書和他?夫人今日從?江寧回來了,你爹我以前與他?也有過一些交情,過幾日準備去宋府探望他?一番。
“你這幾日在府里也悶壞了,到時候與我同去如何?”
母親江文茵,姐姐溫靈筠,兩人皆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向她。
溫靜嫻搖搖頭,“我去做什么,你們敘舊,我又插不上話?,還?不如放我去找我的小姐妹玩!
江文茵坐過來,“乖女兒,你就同你爹一起去,你爹開心了,自?然就同意?放你出府去玩了!
“那行吧,那我能去睡了么?”
溫靜嫻勉強答應下來,又十分艱難地抬起眼?皮,朝著他?們幾人一一看過去,最后落到溫崢身上。
此時天色的確是不早了,溫崢擺擺手?:“去吧。”
話?音才落,溫靜嫻便利落地站起身來,朝著幾人敷衍地施了個禮,而后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溫崢長嘆一口氣,恨鐵不成鋼:“你們瞧瞧她這吊兒郎當?shù)臉幼,哪里像個女兒家,溫柔嫻靜,知書達理,這是哪一樣都不占啊!”
“老爺,我們這樣騙她,她的性子,知道了會不會怨我們。俊
“娘,你實話?同她說,她便愿意?來嗎?
“前幾日我好不容易求了圣上將宋隨召進宮來,就是想讓嫻兒與他?認識認識,你看這丫頭誰的面子也不給,倒是叫我白費力一番!
溫崢垂首,臉上是多?年征戰(zhàn)沙場后留下的風霜氣,他?語重心長:“你妹妹的事情,讓你費心了,她若是有你當年一半懂事,我們也就不用擔心了!
聽了這話?,溫靈筠卻不太開心,她眸色微暗,捏了捏自?己手?里的帕子,淡聲道:“都是一家人,父親哪里的話?!
*
宋隨一早才讓人去給徐行遞了信,讓他?這兩日小心些,沒想到到了夜里,便出了事。
宋隨知道,姜婳燕行事向來是不顧后果,我行我素的。
那一次姜婳燕燒了他?宋家的宅子時他?就明白,在這位當朝長公主的眼?里,這世上便沒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
不過她雖跋扈囂張,卻也該料到,這世上并非人人都是軟柿子,任她拿捏。
徐行今日與兒子在郊外垂釣,傍晚回府時,府里的女眷和他?的大孫兒都不見了蹤影。
這時候姜婳燕恰好派人來傳話?,請他?去一趟公主府,這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徐行此人,近段時日雖日漸散漫,一心想著早日卸了身上的擔子回家頤養(yǎng)天年,可并不意?味著他?就是個敷衍隨便,趨炎附勢的人。
只是大理寺的差事,一不顯名?,二?沒油水,姜婳燕因此沒有與他?打過交道。
偶爾見過徐行幾次,見他?處事周到妥帖,再加上她以為的他?與宋隨不和這件事,她心想,這徐行理應是個聰明人。
于?是便用了這個法子,將人請了過來。
徐行風塵仆仆,果然如約而至。
兩人開門見山,姜婳燕說明要他?來的真正意?圖是想讓他?改判,給謝彥留下一條命。
家里人在公主府扣著,徐行二?話?沒說,應了下來。
姜婳燕叫人給自?己捏著腿,以為事情就這么輕易結(jié)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徐行是個記仇的二?百五,他?領(lǐng)著家人從?公主府出來后,甚至沒有回府歇上一歇,直接趕著馬入了宮。
半夜闖了御書房求見皇帝,帶著幾個婦孺和幼兒聲淚俱下地控訴。
皇帝大半夜地被拽起來,亦是發(fā)?懵,只是一邊是自?己的姐姐,一邊是朝中的老臣,他?順勢端起水來。
先將人安撫好了,預備第二?日上朝時給他?一個交代。
這事情很快就傳了開來。
到了第二?日上朝時,徐行早早來了,又說了這件事。
那人還?在朝堂上呢,就開始哭天搶地,泣不成聲起來。
徐行是實在沒想到,自?己為朝廷奔波了大半輩子,臨了到老了,沒有價值了,就可以被人隨意?作踐折辱了?
人人皆知,姜婳燕在皇帝的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今日若是對著的人換了個別的權(quán)貴,那倒是還?能幫徐寺卿說說話?,可那人是長公主,朝上的人頓時又心虛了。
皇帝坐在龍椅上,百官注視著,沒什么人敢當這出頭鳥。
可他?也是如坐針氈。
昨夜派人去查了事情的始末,的確與徐行說的沒什么差別,他?此時被架了起來,上不去,下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