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韋國公府的前一日, 天氣不怎么好，白日里的?天陰沉沉的?，隨時要壓下來似的?。
梁雁本準(zhǔn)備將上次從柳瑜那里穿來的衣物還回去?，看了眼?天色, 便想著下回再?去?。
到了夜里, 一陣陣北風(fēng)刮過, 蕭蕭瑟瑟, 打得窗欞門扇不住地發(fā)出刮擦嘈雜的聲音。
梁雁就伴著這聲音，不甚安穩(wěn)地睡到第二日。
早間起來一推開窗扇, 竟發(fā)現(xiàn)外?頭白茫茫一片。
抬眼?處, 天幕蒼茫, 細(xì)細(xì)寒風(fēng)輕揚(yáng)，勻得漫天小雪，像楊花柳絮一般，輕卷慢舞飄揚(yáng)著。
抬頭透過稀疏的?雪簾望去?, 盈雙和?碧流從雪幕里相攜著過來，“小姐, 莫侍衛(wèi)催您起來洗漱，他們一會兒在大門那兒等您。”
梁雁關(guān)上窗子，神思還不甚清醒, 由著兩?人替自己梳發(fā)添妝。
梁雁打著哈欠，“不是去?觀個禮然后吃個飯么，怎么要去?得這么早？我能不能晚一些自己去?？”
碧流替她?挽著頭發(fā)，“小姐沒去?過國公府，還是跟著宋大人一起吧�！�
“行吧”, 也不知宋隨非拉上她?做什?么。
沒一會兒功夫，梁雁梳洗收拾妥當(dāng)了, 碧流為她?梳了個單螺髻，發(fā)間簪了只銀鍍金點翠嵌料蜻蜓紋簪。
散落在肩膀一把青絲被松松地?壓了只辮子，底下綴了朵玉色的?珠花。
上身是玉白色緞面繡繁花小襖，配了一條榴色妝花緞散花擺百褶裙，衣服做工精致，領(lǐng)口和?袖口的?接壤處都鑲著一圈白狐絨毛，裙擺底端邊側(cè)繡有小朵紫丁香。
臨出門時，見?外?頭風(fēng)大雪急，又給她?罩了件淡青色的?斗篷。
幾人打著傘行至梁府大門口時，馬車已在臺階下的?空地?上等了一會。車頂可見?已被覆上了一層薄雪。
莫春羽倚靠在馬車下等著梁雁，見?她?舉傘而來，眼?眸一亮，敲敲轎子道：“大人，梁小姐來了�！�
風(fēng)雪漫漫，卷起她?的?裙擺向后輕揚(yáng)，她?松了一只手去?壓裙擺，傘面斜下，露出一張冰清玉潤的?臉來。
面白如珠玉，唇色若榴，淺淡動人。眉毛細(xì)細(xì)描過，翠羽一般。
一雙眼?睛極美，目若秋水，瀲滟流轉(zhuǎn)。
緩緩走近時，更可見?回雪流風(fēng)，霞姿月韻之姿。
梁雁收了傘鉆進(jìn)車廂里，落座時瞥見?一邊的?車窗簾子微動.
宋隨手里拿著只銀制的?手爐，輕輕托著，手心微熱。
他抬頭看了眼?她?身上穿著的?青色斗篷，靜靜靠著車廂，眸中閃過些晦色。
梁雁隨手解了斗篷擱在腿上，“我記得你好像并不怕冷，怎么今日還用起了手爐？”
車子漸漸行駛起來了，他托著手爐轉(zhuǎn)了個方向，淡淡道：“莫春羽準(zhǔn)備的?，我用不上。”
宋隨的?拇指和?食指微微并攏，骨節(jié)頎長潤澤。
微不可聞地?端著手爐悄悄往前送了送。
那股熱意貼著手背傳來時，梁雁低頭瞧了瞧手爐，又抬眼?看了看宋隨的?表情。
見?他抿著唇，神色淡淡，并未見?什?么異常。
于是眉心一動，心中輕笑一聲，她?從善如流地?伸手接過那只鎏銀飛花的?手爐，“多謝宋哥！”
重逢這么久以來，這還是宋隨第一次主動給她?東西。
梁雁捧著暖爐，眼?眸烏亮，湊近瞧了兩?眼?，又妥帖放下，很是開心。
宋隨輕垂下眼?，里頭也有一閃而過的?笑意。
“對了，我昨日就想問你為何非要帶我來參加這個及笄禮？”
宋隨反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梁雁微微側(cè)下頭，去?瞧宋隨的?表情，他甫一見?她?貼過來便僵了半邊身子，一動不動地?坐著。
梁雁輕輕搖頭，慢慢退回來。
發(fā)間的?簪子隨著她?的?動作左右輕擺，她?肯定道：“你八成是又要做什?么事情，想拿我打掩護(hù)？”
他嗤笑一聲：“你還不算蠢�！�
這事跟聰明還是蠢可沒關(guān)系，她?只是稍稍多了解了宋隨幾分而已。
上一次跑前跑后地?替他約見?了范冬蓮，結(jié)果事成后在郊外?涼亭轉(zhuǎn)頭就把她?一個人撇下的?事情她?可還沒忘。
宋隨找她?能有什?么好事，梁雁涼涼道：“那自然是比不上宋大人機(jī)敏，這種事情回回都想到我�！�
“你別忘了，前幾日在馬場”
梁雁伸手捂住耳朵，打斷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在馬場救了我，我又沒說不幫你。
只是你這回辦完事，不會又準(zhǔn)備把我一個人丟在那兒吧？”
她?眼?睛黑白分明，直勾勾地?望著宋隨。
宋隨也看著她?，看向她?細(xì)長的?眉，濕漉的?眼?，一張一合的?櫻色的?唇。
喉結(jié)起落，他從不向人輕許承諾，可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以至于反應(yīng)過來時，腦中有一瞬的?思緒混亂。
好在此時已經(jīng)到了國公府，馬車剛挺穩(wěn)，他便伸手拉開車簾，匆匆下了車。
梁雁在后面喊他，“剛說完的?，你等等我呀。”
此時剛到巳時，距離及笄禮開始還有約一個時辰。
兩?人來得有些早，便被安排在待客的?廳堂里歇著，喝些茶水。
男席與女席隔了條寬道，中間掛著淺茶色紗簾。
梁雁看見?宋隨在那一頭坐著，不時地?有人上來與他打招呼。他執(zhí)著茶杯，與來者閑談，淡淡然氣定神閑的?模樣，倒的?確有幾分引人側(cè)目。
身邊有幾個衣著華麗的?貴夫人交頭接耳著，她?隱約聽見?她?們在討論?對面的?男子。
“那個與韋國公交談的?年輕人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是前些年退去?江寧的?宋尚書家的?孩子，如今在大理寺任職。不過他平日里似乎不大出席這般的?宴會，也不知今日是什?么風(fēng)將他吹來了。”
“這就是那個傳聞中長相丑陋，兇殘暴虐，陰狠毒辣的?宋隨？你怎認(rèn)得？”
“你以為我想認(rèn)得？若不是我家那個寶貝疙瘩一見?了他便和?著了魔一般，我怎會去?特意關(guān)注他？”
“看著這模樣的?確一表人才，也難怪你家雪兒中意，就是不知品性如何。”
“那丫頭就是年紀(jì)小，沒見?過世面。
挑夫婿光是臉好看有什?么用？家世人品才是最重要的?。”
梁雁眼?皮子跳了跳，聽那兩?人說話，其?中一個應(yīng)是劉瑩雪的?母親。
她?可不想一會在這與劉瑩雪撞上，于是伸了脖子往紗簾后面看，見?宋隨坐的?那個位置上已經(jīng)沒了人影，這才悄悄起身，往屋外?回廊角下走去?。
方才進(jìn)來時，宋隨同她?說好等沒人注意的?時候叫她?偷偷溜出來。
他一個男子，在后院中行事不便，她?得帶上他去?找韋青青。
宋隨看她?耽誤了許久才出來，長眉斜掠，有些不滿地?問道：“你在里面吃上了？”
她?尷尬笑笑：“旁邊兩?個夫人在聊天，不留神聽了一會。
我去?哪里找她?？”
宋隨沿著廊角墻根慢慢走著，梁雁一步步跟在他身后，“她?如今正在東房等著笄禮開始，你想辦法混進(jìn)去?，將這個給她?�！�
他停下腳步，靠著墻根，高大的?身影籠下一道暗影。
他從袖間摸出一張白色的?紙條，遞到梁雁手里，“告訴她?，有人在南邊正數(shù)第二間廂房等她?。”
收回手時，兩?人指尖不經(jīng)意相觸，帶起一股酥麻癢意，他屈了屈手，若無其?事地?回過頭，繼續(xù)往前走。
“那我送完信后去?哪里？”
梁雁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動作間還踩了他一腳。
他急著辦事，語氣冷漠：“隨便你，你可以自己先回府，或是回去?繼續(xù)聽你的?貴夫人聊天�！�
哪有人前來觀禮等不到禮開就跑路的?？
回去?待客廳也是不可能的?，誰知道劉瑩雪什?么時候來，若是再?帶上一個謝敏敏，她?只怕耳根子又難得清靜。
想到這里，梁雁提了裙擺，三兩?步上前，攔在宋隨面前：“送完信，我和?你一起在廂房等她?。等你們談完了，再?一起回去?�！�
此時已經(jīng)走到了回廊盡頭，她?一腳邁出去?，立在風(fēng)雪里，柳絮般的?雪花飛揚(yáng)，擦過她?的?發(fā)間，耳邊，脖頸。
她?一動不動的?，雙眸純澈卻堅毅，紅唇輕啟，連說兩?個‘一起’。
甚至耍起了無賴：“你要是不答應(yīng)，我就不送了�！�
宋隨眸色微動，沉沉冷肅的?一雙眼?，好似掠過煙波。
“沿著這條石徑往前走，便是韋青青在的?東房。
我在廂房等你們�！�
他的?聲音伴著雪一起落下，入耳有冰冰涼涼的?感?覺。
可她?此刻聽來卻覺得悅耳，留下一句“等著我”，于是很快轉(zhuǎn)過身離開，雪地?上隨后便留下一串凌亂的?腳印。
宋隨望著前方，腦海里浮現(xiàn)出她?方才十?分自然地?說出的?諸如‘我和?你一起’和?‘等我’之類的?詞匯。
他不知多久沒有再?說過這樣的?話。
風(fēng)帶著雪朝他這邊胡亂吹過來，周身染上涼意，可莫名其?妙的?，心里有塊角落似乎漸漸涌出些熱氣。
這感?覺委實異常，他垂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收緊，淺淺吸了口氣，冷意漫進(jìn)胸腔后，他毫不猶豫地?也提步離開了。
梁雁手腳麻利地?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宋隨所說的?東房。
院子里頭出奇地?安靜，只有兩?個丫環(huán)在門口守著。
韋青青一早便起來熟悉穿戴好后等在這里，只等時辰到了，便去?廟門行及笄禮。
丫環(huán)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了梁雁，其?中一個走下臺階來，語氣不善：“姑娘是否走錯了地?方，我們家小姐在里頭等著開禮呢，可不要沖撞打擾了她?�！�
梁雁和?善地?笑笑，她?覺得臺階上那個圓臉的?丫環(huán)應(yīng)當(dāng)好說話些，便上前兩?步拉著那丫環(huán)道：“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我有事情找她?，能否讓我進(jìn)去?同她?說句話�！�
圓臉丫環(huán)雖沒有一口回絕，卻也面露難色：“姑娘若是不急，不如等禮過了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