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越來越近,馬蹄聲和車輪聲變得清晰。
一道閃電砸落,紫紅色的電光照亮天地間,也讓楚妍看清來人的真容。
“上京貴族?”
來者乘坐三馬牽引的車輛,車旁有百名甲士跟隨,官爵至少為中大夫。
奇怪的是隊伍中沒有打出旗幟,也沒有代表家族的圖騰,很難猜出對方的真實身份。
雙方距離更近,楚妍的私兵同時放箭,鋒利的箭矢劃過半空,斜插入地面,成功阻攔對方的戰(zhàn)馬。
馬匹受驚,接連人立而起。
隊伍中的甲士竟無法控制坐騎,多數(shù)手忙腳亂,在驚呼聲中墜落。不下十數(shù)人在泥地中翻滾,樣子無比狼狽。
楚人頓覺不可思議。
“全甲之士竟無能至此?”
上京衰落不是秘密,天子日漸昏庸,諸侯數(shù)年不朝,天下人有目共睹。
天子早年也曾帶兵東征西討,積攢下不弱的威名。
現(xiàn)如今,上京甲士百般頹廢,正面不堪一擊,甚至不及楚國女公子的私兵,最后一絲顏面也蕩然無存。
楚妍看向?qū)γ娴鸟R車,視線掃過從地上爬起來的甲士,目光閃爍,輕蔑浮上眼底。
尚未進入楚國都城,在城外就遇到下馬威,馬車中的人氣怒交加。想起此行目的,也只能咽下這口氣,從內(nèi)推開車門,彎腰走出車廂。
“上京亞氏,中大夫韜,見過女公子!眮嗧w認出楚妍的車駕,雖不知她是楚侯的哪個姊妹,但不妨礙主動見禮。
“上京亞氏?”楚妍瞇起雙眼,手指又一次擦過眉弓,“王子肥的母族?”
“正是!甭爩Ψ教崞鹜踝臃剩瑏嗧w心中咯噔一聲,不妙的預感突然涌起,“女公子,仆此行……”
“不必說了!背麛喑雎暣驍嗨脑,手指前方對私兵下令,“殺,一個不留。”
什么?!
亞韜千算萬算,沒料到剛一照面楚妍就要殺了他。
私兵是楚妍豢養(yǎng),對她絕對忠誠,行事不問對錯,只遵從命令。
楚妍命他們揮刀,哪怕對象是上京貴族,官至中大夫,他們也不會有片刻遲疑,更不會手下留情。
嗡!
私兵再度控弦,破風聲起,箭矢穿透雨幕,精準落入人群。
鮮血飛濺,上京甲士接連落馬,在地上發(fā)出慘叫。被箭雨籠罩,所有人都難逃一死。
私兵射出兩輪箭矢,半數(shù)守在楚妍的馬車旁,其余策馬沖鋒,或手持短矛,或拔出刀劍,沖向上京來人,展開一場屠殺。
甲士忙著逃命,馬車無人保護。
亞韜只能縮回到車里,僥幸避開箭雨。
可惜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待車外的慘叫和求饒聲消失,馬車門被粗暴踹開,一只大手探入車內(nèi),強行將他拽出車外,摜到了地上。
私兵力量驚人,亞韜狼狽滾落在地,全身沾滿泥水。
他前方正是楚妍的馬車。
抬頭望過去,楚國女公子站在車首,衣裙被雨水濕透,臉上包裹的布條浸出血色,一雙冰冷的眸子凝視著他,好似在看一件死物。
“我乃上京使者,你不能殺我!”亞韜聲嘶力竭,試圖做最后掙扎。
“王子肥謀逆,天子中毒昏迷不醒,執(zhí)政臥病,你是誰的使者?”楚妍冷笑一聲,側(cè)頭看到有隊伍行來,猜測是鵠氏之人,當即道,“殺了他!
“諾!彼奖I(lǐng)命上前,在亞韜驚恐的注視下,一劍刺穿他的胸膛。
鵠氏宗老的馬車行近,恰好看到這一幕。掃一眼不遠處的車輛,猜出亞韜一行人的身份,倒也沒覺得楚妍做錯,只是道:“女公子急了些!
“早晚要殺!背灰詾橐。
王子肥有膽子謀逆,卻沒膽子殺死執(zhí)政,使宮變一事傳遍天下。
現(xiàn)如今,犯上作亂的烙印打在他身上,天下諸侯誰會與之為伍?
亞韜這時出現(xiàn)在楚國,來意不言而喻。楚雖狂妄,如今戰(zhàn)場形勢不妙,不能再自絕于天下。
所以,亞韜必須死。
“總該做得隱秘些!冰]氏宗老皺眉道。
“且不言王子肥瞻前顧后,根本不能成事,當真有萬一,前面就有替罪羊!背种盖胺剑垂酉铱赡懿厣淼泥l(xiāng)邑,“趙弦出逃,亞韜不幸遇見,被其所殺。上京要追責,大可去找齊國,與楚有什么干系?”
楚妍隨意開口,鵠氏宗老無話可說。
“尸體清理掉,速去抓人,以防走脫。”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鵠氏宗老點出數(shù)名家人,命其先一步去往鄉(xiāng)邑。
公子弦火焚楚侯宮,擊傷女公子,楚侯也因此病情加重。
這是對楚國威嚴的挑釁。
如果被其走脫,楚國將淪為天下笑柄!
雙方達成一致,兩支隊伍合成一股,飛馳奔向前方村舍。
亞韜和甲士的尸體被拖走掩埋,馬車也被清理。死去的戰(zhàn)馬被奴隸拖走,還活著的送入馬廄。
漫是泥濘的道路上,不復見一具尸體。殘留的血跡被雨水沖刷,顏色逐漸變淺,直至徹底消失。
亞韜身為王子肥的舅父,就這樣葬身楚國,死得悄無聲息。
無獨有偶,凡王子肥派出的使者,無一人完成使命。雖不至于和亞韜一樣倒霉,就此葬身異鄉(xiāng),卻徹頭徹尾不受歡迎。大多是剛剛抵達都城,沒靠近宮門就被轟走。
大國不提,連小國都不給面子。
“王子肥犯上作亂,爾等與其為伍,實乃逆賊!”
上京來人被連番拒絕,只能灰溜溜離開。
王子肥在上京得訊,火冒三丈,卻也毫無辦法。
恰在這時,又有消息傳來,四大諸侯罷戰(zhàn),在野地筑臺會盟,有兵發(fā)上京之意。
“大軍休戰(zhàn)多日,似已商定罷兵!笔倘速橘朐诘兀^不敢抬,聲音微微顫抖。
王子肥后退兩步,頹然跌坐到臺階上,臉色煞白。
“休矣!”
四國罷兵,聯(lián)合揮師上京,如何能擋?
完了,一切都完了!
王子肥捂住雙眼,恐慌到極致,目光突然變得兇狠。
天子中毒昏迷,終究未死。
正因他把持王宮,嚴密封鎖天子消息,還囚困了所有兄弟姊妹,才使得執(zhí)政投鼠忌器,不敢派兵闖宮。
“天下共主。”
王子肥喃喃念著,猛然間站起身。
天子所中之毒有兩種,一種是他母族得來,下在宮宴之時;另一種是通過喜女之手,混入助興的湯藥中。
他需要一道旨意,名正言順成為太子。天子需要清醒,哪怕只是暫時。
動作一定要快,必須趕在四大諸侯入上京之前!
“去召喜烽,速!”
“諾!
王子肥表情猙獰,狀似惡鬼。
侍人心生寒意,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膝行退出門外,連滾帶爬沖下臺階,飛奔去往宮外。
與此同時,野地之中,三座高臺拔地而起。
停戰(zhàn)的條件已經(jīng)談妥,楚、齊同意各自割讓五十城,換取晉越罷兵。
“楚后撤百里!
“齊讓貫通瀍淆之地!
兩國之所以痛快答應(yīng),全因林珩放出口風,將以侯伯的名義召天下諸侯奔赴上京,勤王討逆。
同時,一則傳聞也在擴散。
“晉侯有意稱王!
王爵!
縱然是桀驁不馴的楚國氏族,乍聞晉侯有此等野心也不免心生震撼。
盟約簽訂當日,楚項和趙弼聚在一處。
兩人對面而坐,面前茶湯漸冷,心情卻愈發(fā)激蕩,許久無法平靜。
“一人稱王,是為天子之敵。四侯稱王,天子亦不能阻。”趙弼緩緩開口,語帶嘆息,“言是傳聞,未必不實。晉侯智謀冠絕天下,怕是早料到如今!
“知其謀,又能如何?”楚項沉聲道。
趙弼沒有出聲。
能如何?
稱王的誘惑實在太大。
無論如何,他們注定會咬下這個餌,迫不及待吞吃入腹。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會盟當日,野地晴空萬里。
三座祭臺并排矗立,臺下遍插旗幟,旗上繪有飛禽走獸,無不栩栩如生。
金烏高懸,空中一碧如洗,不見一絲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