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他們親眼見到這輛馬車離開驛坊,送公子弦往宮中赴宴。算一算時間,宴會未至中途,人竟然被送回?
幾人驚訝不已,各種猜測浮現(xiàn)腦海。
一人接近巷口,不小心泄露痕跡。走在馬車旁的侍人立即覺察。其中一人稟報馬塘,得到指示后,召集兩人舉著火把離開隊伍,前后走近小巷。
“不好,速走!”
侍人越來越近,探子連忙打出暗號。
腳步聲穿過黑暗,六道身影快速消失在窄巷盡頭。
“沒人?”
窄巷狹長,三名侍人舉著火把照亮,從巷頭走至巷尾,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我就說你是多心!币幻倘伺e起手臂,火光照在窄巷盡頭的石墻上。他曲起手指敲了敲,證明墻已經(jīng)封住,不可能推開,“眼見為實,這里沒法藏人!
“今夜不太平,還是小心為上。”另一人說道。
“說起不太平,”第三人抬頭向前望,確定隊伍已經(jīng)越過巷口,才神秘地壓低聲音,“公子弦引眾怒,你們說君上會不會驅(qū)逐他?”
“何止要驅(qū)逐,八成還要問罪!弊钕乳_口的侍人平舉左手,在脖頸前劃過,“我當(dāng)時在一旁伺候,聽得真切,公子弦送出兩城結(jié)盟,一城賦稅不在他手,另一座還被楚國占了。這樣的算計,分明是毫無誠意,君上豈會不怒。”
“真是膽大包天,當(dāng)晉可欺!”
侍人們一路閑談,一路走出窄巷。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火光逐漸遠(yuǎn)去,藏匿的探子陸續(xù)現(xiàn)身,各自交換眼神,為方才聽到的一切震驚。
“齊晉要結(jié)盟?”
“未必,應(yīng)是投奔!
“兩城,一在我國之手,莫非是歷城?”
“城池本屬齊國,若能名正言順歸入我國,必是大功一件。且還有一城,未必不能得。”
幾人想到一處,不約而同心中火熱。
“事不宜遲,速報國內(nèi)!”
六人達(dá)成一致,當(dāng)即分頭行事。
四人繼續(xù)盯著驛坊,重點盯牢公子弦。其余兩人返回下榻處,寫成秘信放飛信鳥。
遇到緊要情報,探子習(xí)慣未雨綢繆,為防發(fā)生意外,絕不會獨自行動。
信鳥振翅飛向夜空,消失在兩人視野之外。
“走,去匠人坊。”兩人沒有在居處久留,迅速換上一身衣物,先后走出院門,趁夜色潛入匠人坊。
他們自以為行動隱秘,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早有影子尾隨在后。
來到坊前,兩人找到一面斑駁的坊墻,確定位置無誤,一人警惕四周,另一人輕輕敲擊墻面。
暗號發(fā)出之后,兩人附耳墻外細(xì)聽,墻后悄然無聲,許久沒有出現(xiàn)回應(yīng)。
兩人等得心焦,不免心生猜測。
“莫非錯了?”一人說道。
“不會錯!绷硪蝗颂痤^,一雙細(xì)眼閃爍冷光,“還有魏人藏匿匠人坊,晉人沒有抓盡。我昨日在城內(nèi)發(fā)現(xiàn)魏人的暗號,約定今夜在此相見!
“如果人不來,該如何?”
“那便密告晉人!奔(xì)眼探子陰狠道,“不能為我所用,留之無用。斬草除根也能震懾魏君,不可對楚有二心。”
“理應(yīng)如此!
兩人說話時,墻后終于傳來腳步聲。
“來了!”
兩人同時精神一振,著急站起身,疏忽蹲了太久雙腿發(fā)麻,扶著墻方才站穩(wěn),沒有在墻外跌倒。
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墻后片刻,自墻頭拋出一條繩子。
楚國探子對視一眼,沒有借繩索進(jìn)入坊內(nèi),而是要求對方現(xiàn)身:“出來!
墻后陷入沉默,想是察覺到不對。
楚人不耐煩地拽動繩子,語帶威脅:“再不出來,休想活命!”
大概是威脅生效,伴隨著一陣窸窸窣窣聲,一道身影出現(xiàn)在墻頭,抓著繩索翻過土墻,站定在兩人面前。
荊釵布裙,腳上套著草履。臉龐臟污辨不清五官,僅能從干枯的手指判斷,眼前是一名老嫗。
“難怪!
楚國探子恍然大悟。
晉人大張旗鼓搜查百工坊,將坊內(nèi)翻得底朝天,仍未抓盡魏國的探子,原因竟是如此。不是主事,不是匠人,也不是健壯的奴仆,而是一名毫不起眼,尋常根本無法接近武器的老婦。
“你們是楚人!崩蠇為_口,聲音粗噶。
“不錯。”心知時間不多,楚國探子無意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晉弩的圖,交出來。”
“我不知有圖。”老嫗矢口否認(rèn)。
“交出來,否則取你頭顱!背䥽阶訌难g拔出短刀,抵住老嫗的脖頸,兇神惡煞道。
“莫要殺我,我真不知!崩蠇灥吐暟,趁兩人不備,抬手拔出頭上的荊釵,快如閃電刺向一名楚國探子。
探子大吃一驚,匆忙間閃躲,仍被鋒利的尖端劃破眼角,只差些許就要刺穿他的眼球。
“你?!”
探子勃然大怒,揮刀砍向老嫗的脖頸。
老嫗矮身避開攻擊,就地翻滾,同時張口大喊:“奸細(xì),抓奸細(xì)!”
伴隨著喊聲,匠人坊內(nèi)外同時亮起火光。
“不好!”
兩名楚國探子才知中了埋伏,轉(zhuǎn)身想要逃跑,卻是晚了一步。
火光通明,全副武裝的甲士從黑暗中走出,前排手挽強弩,鋒利的弩矢正對兩人,尖端閃爍寒光。
坊門大開,成群的軍仆手持武器沖出,封住楚人逃生之路。
滿身塵土的老嫗從地上爬起身,看到出現(xiàn)在火光下的黑騎,認(rèn)出馬上的智陵,沙啞道:“事已成,求我母子速死。”
智陵策馬上前,俯視地上老嫗,冷聲道:“依刑律,冶度偷竊強弩,當(dāng)醢。你與子同謀,絞!
目的達(dá)成,老嫗不再多發(fā)一言,當(dāng)場被軍仆押送下去。
她在晉數(shù)十載,終逃不開一死。相比入牢受盡酷刑,痛快地死去反而是一種解脫。
老嫗被帶走,智陵手臂一揮,命令道:“拿下。”
兩名探子心一橫,反握短刀劃向脖頸。
刀刃的森冷剛剛貼近,破風(fēng)聲陡然襲來,強勁的弩矢穿透四肢,竟帶著他們向后飛,將兩人釘上墻面。
當(dāng)啷一聲,短刀落地。
為防他們咬舌,軍仆上前卸掉兩人的下巴,手法干脆利落。
“帶走。”
智陵掃兩人一眼,打馬離開匠人坊。
墻上的弩矢被拔掉,兩名探子四肢無力,被粗暴地丟上囚車,押送去往囚牢。
行至中途,遇上另外一支隊伍。
隊伍中同有一輛囚車,囚車?yán)锢壦娜,一人鼻青臉腫,看不出本來模樣,其余三人四肢癱軟,顯然骨頭已經(jīng)折斷。
六人重逢,想到今夜之事,都是如遭雷擊。
就在這時,長街盡頭又行來數(shù)人。遠(yuǎn)望身形魁偉怪異,走近才看清幾人肩上都棲著一只猛禽。
三方碰頭,蒼金上前一步,手捧抄錄的秘信,道:“幸不辱命。”
智陵視線掠過,沒有去碰他手中的絹。馬塘接過來,借火光快速瀏覽,臉龐浮現(xiàn)笑容。
“郎君隨我入宮,當(dāng)面稟明君上。”
兩人說話時,蒼金身后的遲正安撫夜梟。
攔截秘信勢必要抓捕信鳥。為保證信鳥不死,還能繼續(xù)將消息送出,他著實絞盡腦汁,費了不少力氣。
此情此景,囚車上的探子終于明悟,自己早入甕中,成為圈套中的一環(huán)。憤怒之下,六人心中涌出無盡的恐慌。
晉君狡如狐,兇狠似虎狼。
遇上這般強敵,公子項當(dāng)真能窺破陷阱?
在探子的憤怒和恐慌中,隊伍一路前行,火光迤邐,延伸至長街盡頭。
晉侯宮內(nèi),宮宴尚未開啟便已散去。
氏族們各自歸家,田齊也返回住處。走到一半察覺異樣,他停下腳步,回頭向后望,眉心漸漸擰緊。
“公子,宮門將閉!倍粉椎吐曁嵝。
“公子煜未離!碧稞R回望正殿,茫茫夜色下,巍峨的宮室燈火閃耀,仿似聚集天地間所有光華。
斗圩和斗墻對視一眼,正想要開口,田齊忽然收回目光,自顧自向前走。
“走吧!
不去看忠仆費解的神情,田齊相信林珩足智多謀,狡詐如公子煜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思及此,擔(dān)憂一掃而空。
公子齊心頭放松,腳步隨之變得輕快。
第九十五章
月上中天,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