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長和公子原親口所述,有狐丹等人頓覺不妙,不得不放下成見齊聚一堂,試圖商討出應對之策。
“君上掌摑公子珩,再未有別的處置?”鹿敏眉心深鎖,仍感到不可思議。
“我親眼所見!”林長越想越氣,將之前的驚慌拋之腦后,恨聲道,“林珩違逆父君實是大不孝。父君竟不追究,留在他宮內(nèi),五日后要行祭祀!”
氏族們靜默無聲,林原也未開口,只有林長在不停抱怨。
他年少受到庇護,一路順風順水,未遇大的挫折,自然不會暴露短處。如今被林珩鞭笞,猛然間受到壓制,性格中的缺點顯露無疑。
他暴躁易怒,遠不如林原能沉住氣。
這一點極類有狐顯。
“公子慎言。”有狐丹出聲攔住林長的話。
有狐達按住有狐顯的手,不使他出言附和林長,避免火上澆油。
林原將眾人的表現(xiàn)盡收眼底,想起晉侯的態(tài)度,想到刺在身上的視線,頓感不寒而栗。
父君的寵愛似鏡花水月,一戳就破。
公子珩令他恐懼,竟然生不出對抗的念頭。
林長是個蠢貨,蠢笨且天真。
他該如何做?
耳畔是眾人的議論聲,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反而神游天外,大有置身事外的意圖。
“公子,你以為如何?”
鹿敏的聲音傳入耳中,成功將他拉回。
看向?qū)γ娴木烁福衷抵幸Я艘а,借桌案的遮擋反手扣在腰間,手指用力下壓,隔著外袍挖開傷口,直至鮮血涌出。
“!”
林原痛得冒出冷汗,視線模糊向前栽倒。
“公子!”鹿敏搶上前托住他,看到他背上的血痕,不由得大驚失色。正要請有狐氏召醫(yī),突然被林原扣住手腕。
“舅父,速離。我有事同你說!
鹿敏疑竇叢生,但見林原不似玩笑,當即扶著他站起身,向有狐丹告辭離開。
“公子原傷勢頗重,今日無法久留。公子珩剛剛歸國,終究根基不穩(wěn)。智氏身在晉陽鞭長莫及,不妨靜待兩日,揣摩君上意圖再做計較!
留下這番話,鹿敏扶著公子原離開。畢氏家主隨之起身,與他共進退。
有狐丹沒有挽留,命有狐達代他送幾人出府。
正逢雨驟風急,有奴仆撐傘也無濟于事。幾個人都被雨水淋濕,林原竟然開始發(fā)熱。
“快,速歸府!
鹿敏心急如焚,唯恐林原陷入高熱。
馬奴解開繩索,幫忙將林原送入車廂。
鹿敏慢一步登車,同畢氏家主和有狐達告辭,就要令馬奴揮鞭。
雨中忽有一騎飛馳而來,馬上人灰袍布冠,身材昂藏。抵達府前翻身下馬,掃視四周,一雙眸子精光四射。
見到有狐達,來人三步并作兩步登上臺階,沉聲道:“郎君,出事了!”
“何事?”
“公子珩懲麗夫人,致其昏迷不醒!”
“什么?!”
有狐達大吃一驚,一把抓住來人,拽著他返回府內(nèi)。
“隨我去見父親!”
有狐達和來人消失在門后,鹿敏和畢氏家主對視一眼,皆感到難以置信。
“公子珩懲麗夫人?”
一日之內(nèi)鞭笞庶兄弟,懲戒庶母,當面違逆國君,他是瘋了不成?
林原雨寒受涼,傷病交加。在車內(nèi)聽聞人聲,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回想起林珩手持馬鞭的樣子,腦海中閃過那雙冰冷的眸子,他從未如此時一般感到害怕。
“舅父,速走!”
對危險的直覺促使他遠離有狐氏。
下一步如何走,他暫時沒有想好。但他堅信一點,必須遠離有狐氏和公子長。還要告訴宮中的母親,千萬不要惹林珩,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相比新氏族的憂心忡忡,勛舊們則是另一番景象。
陶氏府上,陶裕和三個兒子齊聚正房,狼甲和紫蘇同在室內(nèi),遞上裝有絹布的錦囊。
“此中之物是邊城所得。公子命交上大夫手中,請上大夫過目!
紫蘇話落,陶裕親手解開解囊,取出里面的絹布。
絹布邊緣破損,明顯是從一整塊中撕下。上面沾染血痕,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絹布正中有一枚印章,雖然已經(jīng)染上污痕,陶裕父子仍能一眼認出印章來歷。
“邊城所得?”陶廉開口問道。
“回中大夫,正是。”
紫蘇講明事情經(jīng)過,提及先成、犬戎刺客、麗夫人及有狐氏,話中條理分明,不遺漏任何細節(jié)。
“麗夫人膽大妄為,擅用正夫人印信。先氏勾結(jié)犬戎罪證確鑿。有狐氏也脫不開干系。”
砰!
一聲鈍響,陶裕拍案而起。
“有狐氏,先氏,好大的膽子!”
“父親,稍安勿躁!碧召t和陶正拉住父親。
陶廉對著絹布若有所思,隨即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言物交陶氏,由陶氏全權(quán)處置。另外,公子需要一份名單!弊咸K緩慢抬起頭,不閃不避對上陶廉的目光,瞳孔漆黑,同林珩看人時格外相似,“朝中諸君是敵是友,能用與否,公子總要了然于心!
陶氏父子交換目光,心知這是公子珩要的投名狀,更是一份考驗。
“父親,公子珩有高祖之風!碧樟f道。
林珩主動提出要求,這是陶氏的機會。相比智氏,陶氏稍有欠缺。但把握住時機,未必不能同前者比肩,甚至后來者居上。
陶裕沉吟片刻,頷首道:“轉(zhuǎn)言公子,祭祀當日,我會親自送上名單!
“奴婢定會如實稟告!
完成林珩的交代,紫蘇和狼甲離開陶氏府上,返回智氏府邸。
宮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紫蘇需在宮外停留一夜,明日才能去向林珩復命。
兩人在府門前上馬,馬蹄聲穿過長街,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風雨交加,將寒意帶入晉侯宮。
林華殿清掃干凈,點燃熏香,依舊難抵潮濕。國太夫人索性將林珩留在南殿,方便他休養(yǎng)。
“明日我召國君諸妾,你正好見一見!
“諾!
林珩起身時有些急,不免又咳嗽兩聲。
“我會盡快遣人往越國尋藥。谷珍醫(yī)術(shù)過人,讓他留在你身邊,我也好放心!眹蛉硕诘。
谷珍即是為林珩診脈的醫(yī)。
他出身越國,早年曾受國太夫人恩遇,隨她一同赴晉,留在宮中多年。
林珩領(lǐng)受國太夫人好意,行禮后退出殿門,由侍人引路往偏殿休息。
行至廊下,林珩忽然停下腳步。
他站定在漆柱旁,探手接住一捧雨水,輕聲道:“谷醫(yī),你可知費氏良藥?”
“回公子,仆知!
“相比你為我配制的藥,藥效如何?”
“仆不敢言高出一籌,但針對公子病癥,仆的藥療效亦佳!币詾榱昼駬乃幮,谷珍自然是實話實說,沒有故作謙虛。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不明!
林珩收攏手指,碾碎掌中的雨滴。視線移向谷珍,詢問道:“谷醫(yī)能配良藥,不亞于費氏之藥,為何不曾診治父君?”
晉侯飽受頭痛困擾,始終難以痊愈。
費氏不肯給藥,谷珍身在宮中,竟然也不曾為他診治?
未料想林珩會有此問,谷珍神情微頓,隨即正色道:“回公子,非仆不診。國太夫人曾令仆為國君開藥,國君不愿用,仆也無法。”
林珩挑了下眉,似對這個答案并不吃驚。
“父君思慮甚重!
難怪大母會是這般態(tài)度。
該信任的日防夜防,能用的妄自下刀,后果都是該受的。
“走吧!
消除心中疑惑,林珩不再多問,轉(zhuǎn)身走向偏殿。
在上京九年,他吃過許多教訓,也從中學到不少。最先學會的就是偽裝。他可以行事瘋癲,但不能真成為一個瘋子。
他的父親卻像是在反其道而行。
“茯苓!
“奴婢在!
“備好金玉,明日送給幾位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