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只是一條游魚,跨入山海會死的。
他什么也不讓知池做,只是讓他讀書,讀書,讀到最后,竟落入宮中成了奴隸。
早知如此,當初他不該扔掉那些柴火。
他不該只讓知池心中裝著詩書禮易,明明土地和四季一樣能養(yǎng)活他們。
他把執(zhí)念強加給知池,一朝淪落的知池該多難熬啊。
熬下去。云木合望著雨,知池一定要活下去,他會找到他的,他會想辦法找到他。
望雨良久,云木合的手終是停不下來,垂下頭繡起“平安”二字。
功名利祿,富貴榮華,終抵不過平平安安地回家。
云木合想要見的人,他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此刻在地牢里受了杖責,口枷堵了嘴,奄奄一息被拖到角落里。
他腕上的傷口太醫(yī)已經(jīng)包扎,只是太醫(yī)說,傷口太深了,不留疤不可能。
張束很為難,一個原來在懲戒閣當差的小太監(jiān)給了建議。
說是刺上刺青,就不會污了陛下的眼。順著疤痕刺上美麗的圖案,那小太監(jiān)想了想,又道:“刺上一個奴字也未嘗不可。陛下要此人記住自己的身份,刺上了,奴性越來越深,除非剮掉那層肉,否則一輩子也就是個奴隸。”
農(nóng)猗也跟在身邊,聞言心中不忍,道:“公公,陛下喜愛美麗勝過奴隸,依小的看,還是刺圖案為好�!�
張束想到陛下那微妙的態(tài)度,道:“咱們做奴才的做什么決定,到時候呈稟陛下,陛下自有決斷�!�
謝知池倒在角落里,聽著這些人討論他的身軀,他仿佛只是一個瓷器,得到主人的喜歡,就刻上美麗的花紋做一個安靜的花瓶,得到主人的惡意,就做最低賤的溺器。
窄小的窗外在下雨呢。
是不是要尿到他的身上去。
池塘里應(yīng)該開滿蓮荷游滿魚兒,而不是被人抽干了血剮光了肉,填上污泥,臭不可聞。
秋風(fēng)蕭瑟,小雨淅淅瀝瀝地落著,鋪了石板的路光滑,濕漉漉的烏青色。
積了水的淺坑,雨打其上濺起波紋,圈圈漣漪不散,污水的渾濁泛濫。
睡著的林笑卻,中途被叫醒兩次,用膳喝藥,好在蕭倦已經(jīng)離去,沒有人在耳旁說些不得不聽的話,養(yǎng)傷就好受多了。
傍晚的時候,威侯秦泯來訪。
林笑卻想起他的刀,忙讓山休取了出來。
林笑卻欲起身相迎,但秦泯快步進屋來,制止了他。
“我不必你迎,也不必你送。世子,千萬不要跟我客氣�!�
林笑卻淺笑:“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說話還是有氣無力的,說得比平常慢,又輕,秦泯不自覺靠近他想聽得更清晰。
一剎那,他制止了自己的沖動,挺直了腰板。又不是夫妻之間,怎能靠得過近,如竊竊私語般親密。
秦泯道:“我不該在馬鞍上掛酒,惹得你喝了,又生了病�!�
林笑卻靠在床靠上,輕輕搖頭:“哪是你的酒弄的,只是我自己貪涼,明明天已經(jīng)冷了,夜間卻還嫌熱,不準人給我蓋被子。這才又發(fā)起燒來�!�
在秦泯進屋前,林笑卻已披好大氅,毛領(lǐng)子遮住了頸項上的傷口。他摸著大氅上濃密的細毛道:“這不,我得了教訓(xùn),現(xiàn)在在屋里也裹得嚴嚴實實�!�
秦泯問林笑卻悶不悶。
林笑卻搖頭:“開著窗,剛還下雨了,不悶。”
他問:“追風(fēng)怎樣了,它還好嗎?”
秦泯道:“還在養(yǎng)傷,沒有大礙,踏雪守著,它高興得直趕我走�!�
林笑卻淺淺地笑開,山休遞上熱茶,林笑卻親自端給秦泯:“要不是追風(fēng),我沒準就落了虎口。我還不知道該怎樣感謝它�!�
“追風(fēng)是戰(zhàn)馬,”秦泯道,“保護你是應(yīng)當?shù)�。它若是臨陣脫逃,逃兵按律當斬,我不會徇私�!�
“它不是救你,它是在救它自己。世子,你不必介懷�!鼻劂龑捨苛艘环踔中s遞來的茶卻沒有喝。
若是世子當真葬身虎口,老虎會陪葬,追風(fēng)……大概他下不了手,會留下踏雪,放走追風(fēng),既然只有追風(fēng)一個活著回來,那就遠遠地離去,不要再回來。
他和踏雪都不會再要它了。
好在追風(fēng)沒有讓他失望。此后,他也不會讓追風(fēng)失望。無論將來如何,即使病了殘了,他也會待追風(fēng)一如既往。
“我會好好待追風(fēng),連同世子的那份,你不要擔心,它不會有事�!鼻劂o出了承諾。
林笑卻輕“嗯”了聲。雨已經(jīng)沒下了,窗外失了雨聲。
林笑卻捧起那天秦泯讓他拿著的刀。
“秦泯,你的刀,我忘還了�!彼f給他。
“留著�!鼻劂采纤氖郑瑢⒌毒従�?fù)屏嘶厝�,“留著它�!?br />
林笑卻推辭:“沒有刀鞘的刀,威侯拿著最合適。”
秦泯道:“那就為它打一副刀鞘。它絕不會傷著你�!�
送的到底是刀還是人,林笑卻不想分清。他裝傻道:“那怎樣的刀鞘最配?”
“需要寶石鑲嵌嗎?”他撫摸著刀身,并不靠近刀刃的位置。
秦泯說不必:“普通的精鐵即可�!�
林笑卻問:“若我想要那樣的刀鞘呢?”
秦泯笑:“那就鑲,正好我那里有一盒寶石,是當年駐守北邊時換得的。明日我差人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