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彎彎嘆氣:“請人干一天活不得給工錢啊,我們家一窮二白,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來!
縣令雙手背在身后:“若你家小子真能發(fā)現其他水源,這是大功德一件,本官會好好嘉獎一番。”
程彎彎默默腹誹,嘉獎一般就是口頭夸贊幾句,這東西不痛不癢。
她頓了頓道:“從發(fā)現水源到挖溝渠引水入田,這不是單個人就能解決的事,大河村至少得派出四五人前去協(xié)助。正是農忙之時,誰家里都是一堆農活等著料理,因惦記著家中事,誰能全心全意投入幫別的村尋找水源呢?總不能別的村找到了水,而自家的稻田因沒人伺候長滿了雜草和蟲子,到時收獲畝產都比不上別家!
袁師爺的怒氣又上來了:“縣令大人的差遣竟還敢懈!”
程彎彎絲毫不懼:“民婦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距離秋收不遠了,誰愿意丟下家中的活計給別人忙活?縣令大人,民婦也曾是一個大家庭中的一員,未分家之時,渾水摸魚,能偷懶則偷懶,當有巨大的利益擺在面前時,不用任何人鞭策,民婦能一整宿不睡將吩咐下來的事辦好,縣令大人覺得民婦此言可有道理?”
里正嚇得滿頭大汗,大山娘膽子也太大了,咋敢在縣令面前說這些?
沒見袁師爺都氣死了嗎,萬一縣令大人震怒,他們可都要吃板子。
縣令大人是第一次看到普通老百姓在他面前說出這么一長串的話,和平常奉承恭維的話不一樣,這話說的很有深意,他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他一個命令下去,村里的人確實不得不去做,但卻不可能心甘情愿去做。
認認真真做一件事,和敷衍著做一件事,結果完全不一樣。
這次大旱,周邊所有鎮(zhèn)子下的村落都干旱,只有他們平安鎮(zhèn)發(fā)現了水源,這是他做政績的大好時機。
政績做出來,在知府大人面前露個臉,過幾年考核時,他這位置或許能再往上升一升。
師爺瞬間就懂了縣令的意思,開口道:“大河村所有幫忙找水源挖溝渠的人,一天獎賞一百個銅錢!
里正瞪大了眼睛。
我滴個乖乖,一天一百文,這是去哪都找不到的好差事,縣令大人真大方。
這錢他拿手上,可以扣掉一人五十文當做村里公共財產,到時候用來付巡邏隊的工錢,巡邏兩個時辰給兩文錢,多的是人搶著做。
“縣令大人,民婦不是這個意思!背虖潖澮荒樆炭值牡溃盀榭h令大人辦事,怎能要工錢呢,要是一處水源都沒找到,這錢拿著燙手!
縣令的嘴角抽了抽,這婦人是什么心思,他已經瞧明白了,這是嫌一百文太少了。
不過縣令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也覺得稀奇,再則,這婦人養(yǎng)出了爭氣的兒子,想多要點好處也正常。
只要能提高他的政績,多獎賞點銅板不算什么大事。
縣令開口:“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若是發(fā)現一處水源,縣令大人就給嘉獎,若是無法為縣令大人解憂,我們也沒資格拿銀錢,這法子如何?”程彎彎的唇角浮上一抹笑意,“三十五個村落,三天內必須全部走一趟,如此下來,三日都不得成眠……”
一直很暴躁的袁師爺多看了程彎彎兩眼,一個農婦竟能提出這樣的法子,看來是他太小看莊稼人了。
他給了縣令一個可行的眼神。
縣令點頭開口:“找到一處水源獎賞二兩銀子!
里正的眼睛倏然瞪大。
二、二兩銀子?
他們全家一年種地,加上他當里正的月俸,一年也僅能攢個二兩銀子。
除去大河村后的三十五個村,要是能發(fā)現十處水源,那就是二十兩銀子!
我滴個乖乖啊,大山娘咋就把縣令大人給說服了?
程彎彎勾唇,她處在地下水還從未被開采的古代,兩座山峰嘴對嘴的谷溝之處,很大概率有水。
只要有連綿的山峰,找水就不難。
縣令贊許道:“大嫂子和普通農婦完全不一樣,難怪能養(yǎng)出發(fā)現水源的兒子!眖qxδnew.
程彎彎保持低調:“這都是孩子爹教子有方,早些年間沒有戰(zhàn)事時,他每年都會回來,教孩子們許多大道理,他雖然已經去了,但他的那些道理卻一直被孩子們謹記于心。”
縣令嘆氣,原來是個丈夫戰(zhàn)死的寡婦,難怪會惦記嘉獎的銀錢,世人各有不易,他身為父母官,確實該體諒一二,一處水源才給二兩銀子,是不是太少了?
正說著,門口一輛牛車停下來。
趙二狗和趙三牛將木桶搬下來,兩人顫顫巍巍的往屋子里走,目光發(fā)直,連站在門口的縣令都沒看到。
走進來的時候還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程彎彎解釋道:“民婦這兩個兒子去鎮(zhèn)上回來了,民婦讓他們進屋換件衣服再出來見過縣令大人!
她的面色有些凝重。
這兩小子送貨回來,怎么一臉菜色,難不成是出什么事了?
早知道,第一次送貨她該跟著一道去。
她不再多想,跟著進屋,就見倆小子把自己關在里屋,她抬手敲了敲,壓低嗓子道:“出啥事了?”
趙二狗將程彎彎拽了進去,兩只眼睛瞪大,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娘,是銀子!”
程彎彎看過去,布包里是一錠雪花銀。
第68章 一天一百文
趙二狗和趙三牛滿身是汗。
兩人此去河口鎮(zhèn)和平安鎮(zhèn),十分順利,總共拿到了一千零一百個銅板,一大包銅板放在腰包里鼓鼓的,兩人在街上走了一圈,總覺得街上誰都盯著他們腰包,實在是太危險了,萬一被偷走或是打劫了咋辦。
兩人合計了一下,去錢莊將一千個銅板換成了一錠銀子。
白花花的雪銀,兩個小子從未見過。
當初他們爹的恤銀雖有二十兩,但一直在原身手里捏著,還沒焐熱就被送到程家去了。
可以說,長這么大,他們就沒揣過這么多錢在身上。
一兩銀子放在趙二狗懷里,剩下一百文錢在趙三牛腰包里,兩人坐在牛車山,也沒怎么動,緊張出了一身汗。
程彎彎:“……”
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讓她好笑又覺得心疼。
以后有機會,她要讓四個小子都多多走出去,見得多了,自然就不會再鬧這種笑話。
屋外,里正滿頭大汗的跟縣令搭話:“瞧這倆孩子累成什么樣了,走路都走不穩(wěn),這個家是真的窮,縣令大人您瞧瞧,這屋頂上破了個大洞都沒功夫修補,一家六口人在破破爛爛的土坯房里擠著,可憐吶……”
縣令大人仔細看了看,嘆了口氣。
何止是這個家如此,隔壁的,再隔壁的,都是這種土坯房,屋頂上蓋著茅草。
要是下暴雨,這茅草根本頂不住。
他管轄之下的村莊,竟然窮成了這樣。
“找到一處水源,獎賞三兩吧。”
“什么?”
里正瞪大眼睛。
三、三兩銀子!
是他耳朵出問題了嗎?
袁師爺張了張口,沒說話。
要是真的能發(fā)現水源,糧食能收上來,縣里也能多收稅,一個村收上來的糧食換成銀子何止是三兩,這錢反正也不是從縣令的腰包里掏出去,跟他更是沒什么關系。
不多時,程彎彎帶著兩個兒子從屋子里走出來。
趙二狗和趙三牛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草民方才沒看到縣令大人,還請大人降罪!
縣令大人擺擺手沒當回事,他看向里正:“不是說四五個人嗎,叫上一起走,可能三四日內都不能回來!
里正趕緊去叫人。
里正自己一個,趙二狗一個,里正兒子趙安江,還有另外在挖溝渠時特別出力的兩個漢子。
去叫人的時候,沒有縣令跟著,一群村婦圍上來。
“里正,咋地了?”
“縣令大人咋去大山娘家了,發(fā)生啥事了?”
里正長話短說:“縣令大人找人幫忙辦事,一天一百文,王永成,趙友貴,趙安江,你們趕緊隨我來!
王永成是程彎彎隔壁泥鰍的爹。
趙友貴是趙傻根的爹,趙傻根就是和孫水芹好上的那個。
村子里人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給縣令大人辦事啊,咋不叫我家男人!
“我家男人力氣大,也跟著一起去吧!
里正沒好氣的罵道:“當初挖溝渠,你們又沒第一個響應,干活的時候還怨天尤人,我可不敢?guī)е侠蠈崒嵲诖謇镅策,誰干得好,以后再有這種好事,我第一個想到他!
村里幾個婦人撇撇嘴,巡邏沒工錢就算了,還耽誤自己家田里的事,一點都不想自己男人去。
不過也有幾個婦人很聽里正的話,回去就交代自己男人巡邏的時候上點心,別敷衍了事。
縣令的馬車不大也不小,里頭擠著能坐六個人,外頭再坐三個,一路疾馳著前往東面的李家溝。
去李家溝時,經過桂花村。
因車里人多比較擠,馬車簾子是掀開的,里正一眼就看到了大河村大東山另一邊的山腰上全是人。
趙安江驚奇道:“桂花村挖溝的事不是組織不起來嗎?”
袁師爺冷笑:“現成的水源就在山上,這群烏合之眾竟然毫不齊心,那便只能讓衙役過來盯著干活!
桂花村自己就能解決的事,偏偏勞動衙役,到時候縣令又能以這個名目從桂花村多收一點稅。
比如正常稅是一畝地交十分之一,桂花村可能就要交十分之二,那些還需要縣里幫著找水源的村,到時候就是十分之三的稅,若是有些村子人手不足,縣里會幫忙調劑其他村的漢子來幫忙,縣里出勞務費,到時這些村至少上交十分之五的稅……
馬車還沒完全駛過去,桂花村那邊就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原來是挖溝時碰到了大石頭,擋住了前面的路,一群人干不下去了想集體造反。
這個事情趙里正很熟悉,他立馬叫停馬車,從車上跳下去,帶著趙二狗一起過去,好在桂花村的里正算明事理,且有縣令大人的馬車就停在遠處,他也不敢造次,趙里正在他面前指手畫腳說了一堆,桂花村里正沒有反駁,趕緊讓人去撿柴生火挑水……
回到馬車上,里正收到了縣令大人贊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