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到底是緣分使然,還是……
桑寧寧控制不住地看了容訣一眼。
往日里總是能夠察覺到她的眼神的容訣, 這一刻卻并沒有回頭。
他看著蹲在地上的“孫照林”, 也俯下了身, 開口時語氣更是極為溫和。
“你還記得你是怎么死的么?”
桑寧寧動作一頓, 幾乎是想也不想地迅速移到了容訣身前一步。
許多怨魂會對自己的死因諱莫如深,一旦被人提起,就會引起它最深處的瘋狂, 不顧一切地對那人進(jìn)行攻擊。
桑寧寧沒看到, 在她身后, 容訣的嘴角輕輕揚起。
“孫照林”歪了歪頭,似乎覺得這一幕有些奇怪, 但它也沒有說什么,更沒有發(fā)狂, 成人的面容上竟流露出了幾分孩童的天真。
“他們說,只要我愿意跳進(jìn)油鍋中,讓他們分而食之,就不會殺害我爹娘和姐姐!
所以它只剩下了頭顱,沒有身體。
桑寧寧垂在兩邊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它說得那樣平靜,仿佛這一切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交易。
可任誰都知道,這是一場絕不公平的交換。
腰間的玉容劍在不斷地嗡鳴,桑寧寧將手搭在其上,卻猝不及防地碰到了大師兄當(dāng)日贈予她的劍穗。
劍穗上墜著的那節(jié)小小白玉冰冰涼涼,一下喚醒了桑寧寧剛才近乎要燃燒起來的理智。
“那——”
不等她說完,一道平靜的嗓音傳來。
“你被騙了,對么?”
桑寧寧倏地回過頭,卻見身后的容訣面容溫和,只是他低垂著眉眼,睫羽如蝶翼掃在眼下,成了一層不散的陰影。
“不僅眼睜睜的看著家人在你面前慘死,還被眾人取樂,拔掉了舌頭,痛苦的死去了,對么?”
容訣開口時,面上沒有半點憤怒,也沒有一絲同情,有的只是一片近乎空洞的平靜。
甚至在對上桑寧寧的眼神時,他眨了下眼,竟還能緩緩揚起一個淺淡又完美的笑。
“師妹勿憂!彼p聲道,“我應(yīng)當(dāng)不會……猜錯!
桑寧寧冷靜道:“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她看著面前似乎陷入了痛苦之中的怨魂,道:“它想不起來了!
“修仙界中,用于搜查記憶的方法不是很多么?”
迎著桑寧寧的眼神,容訣笑容溫柔得像是暮春落花,然而說出來的話卻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我才讓它附在人身上。”
桑寧寧冷不丁地開口:“但是它既然能夠恢復(fù)理智,那么現(xiàn)在的怨氣,已經(jīng)散去了不少!
“怨魂不容于世,本就是靠著怨氣茍延殘喘。脫離人身后,它存不了多久。”
桑寧寧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腰間的小風(fēng)鈴,旋即低下了睫羽。
她像是在說服容訣,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做不到人證物俱在,若是僅憑一個垂髫孩童寥寥之語,哪怕我們用留影石錄下,恐怕也不足以令人信服!
小風(fēng)鈴應(yīng)該已經(jīng)碎了,那絲絲縷縷的縫隙里,滲著大師兄的血。
有血的……怎么會是怨魂呢?
“師妹說的沒錯!
出乎意料的,容訣竟然沒有反駁。
他輕聲嘆息著,如蘊著濃墨的眼,輕飄飄地掃過孫照林身上。
分明沒有一個字,可在那一瞬,孫照林卻仿佛領(lǐng)悟到了什么。
“……有人證。”
孫照林起初聲音很小,而后卻越來越激動:“我現(xiàn)在有了她的記憶,只要我也成了怨魂,讓容仙長把我捉拿歸案,呈于各大宗門堂前……我可以做人證!”
“你不可以。”
桑寧寧打斷了孫照林的話,平靜地看著他,“你會死。”
活人長久地被怨魂附體共生,絕無活路。
說完這話,桑寧寧看也不看他,直接轉(zhuǎn)向了容訣:“大師兄,你若已經(jīng)探完記憶,就將怨魂取出吧。”
容訣一笑,抬手間,一道黑影從他袖中鉆出,形成了一塊巨大的水霧。
通天般聳立的樹木,巨人般的鄰里,嘰嘰喳喳的喧鬧聲,就連蛙鳴犬吠都十分嘹亮。
在孩童低低的視角里,所有的東西都顯得高大。
然后,盡數(shù)被那些帶來血色的修士掩蓋。
“容訣、桑家,還有……”
……桑云惜。
孫照林愣在原地。
他從未想過,自己曾經(jīng)那樣推崇的修士,會變成眼前水鏡里這個瘋狂屠戮無辜者的,活活剝下他人頭皮的瘋子。
“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連他最后的一絲美好都要毀去!
清晰地目睹著孫家村的慘狀,孫照林的神情狀若瘋癲。他跪倒在地上,十指狠狠扣著地面,指甲斷裂,每一手指都在不斷往外滲出血絲,令人心底發(fā)寒。
桑寧寧轉(zhuǎn)向容訣:“請師兄取出怨魂!
容訣:“若是取出,證據(jù)消散,可就無法定罪了。”
桑寧寧毫不遲疑:“即便無法定罪,也一樣可以殺她!
她直接對上容訣的眼神,沒有分毫閃躲。
然而這一次,容訣卻沒有如往日那樣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