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丹咬了咬唇,發(fā)了狠似的道,“那是中原人的內部爭斗,想暗殺臣弟栽贓政敵,臣弟就將計就計,以此為條件要挾皇帝,讓他們賠償我們糧棉布帛。如果皇帝不答應,那么綏縣,沮縣之事就可能在每一座邊郡上演!”
“說得好!”烏赫大力拍了拍維丹的肩,“我的弟弟長本事了,會和中原人談條件了!”
維丹眉心抖了抖,露出一縷不易察覺的怯色。
蕭暥說過,兩王盟會,烏赫必然親率大軍前往,到時主力抽走,王庭兵力空虛,這就是維丹的機會。
維丹的舅舅穆碩是西墨部首領,麾下五萬奔狼鐵騎正可乘隙而入,拿下王庭!
之后維丹宣布烏赫當年秋狩暗害阿迦羅之事,并繼任單于大位,和中原修好。
這是維丹唯一的活路。拿下王庭,奪取單于之位!
但此刻面對烏赫緊盯的目光,維丹心虛發(fā)怵,趕緊道:“臣弟哪有什么本事,還不是多虧左大都尉在綏縣打出了威風。”
“綏縣他是打贏了,但那是將功抵過!睘鹾掌沉搜酆者B因,陰聲道:“左大都尉,你說是不是?”
赫連因趕緊道,“隴上之敗丟盔棄甲,全靠大單于不罪,讓我有機會將功抵過。大單于英明蓋世……”
“行了行了!睘鹾諗[擺手,“中原人的滑頭不要學。”
然后他拿起那份國書,狐疑地瞇起眼睛:“兩王會晤,共議盟約?中原皇帝想見本單于?”
赫連因剛想說什么,被烏赫阻止了,他看向一直沉默地立于帳中的瞿鋼,“右大都尉最清楚中原的情況,你怎么看?”
瞿鋼自投靠北狄后,就被烏赫封為了右大都尉,與赫連因平級。
瞿鋼不假思索道:“中原人詭計多端,大單于不要去赴約!”
“哈哈哈!”烏赫大笑,“本單于也是這么想的,但是中原人的糧米布帛,既然送上門來,本單于還是要拿!”
“中原皇帝不是想見本單于嗎?好,告訴他,本單于會去赴會,但會盟的地點要改一改!
“朝曲草場太隨意了,兩國盟約乃神圣之事,當然要在我草原之圣地!
赫連因愕然道:“大單于是說馳狼谷?”
馳狼谷,北狄語稱為沙依克爾西,因為谷中溝壑縱橫怪石林立,風吹過巖石的縫隙,發(fā)出尖利的凄鳴似虎嘯狼嗥,所以得名。
馳狼谷深入北狄腹地,離北狄王庭只剩下不到百里,烏赫把會盟地點定在了這里。
換言之,中原皇帝若要赴約,就要深入北狄腹地。
烏赫得意地倒?jié)M了一杯馬奶酒,“赫連因你說,如果本單于扣留了一個中原的皇帝,能換多少財貨人口?”
***
宣政殿
“馳狼谷深入北狄腹地,烏赫此舉別有用心!”
“即使要和談,互派議和大臣即可,陛下何必親往,陛下萬金之軀,不能涉險!”
眾臣紛紛苦勸道。
“朕親下國書邀烏赫會盟,金口玉言哪有收回的道理。”皇帝從容道:“既然要深入敵境,朕自會率大軍護駕,若烏赫有和談誠意,便是兩國和談,若他沒有和談誠意,便是御駕親征!”
***
甘泉宮
閣外已是寒風呼嘯的深秋,閣內溫暖如春。
蕭暥懷里抱著暖爐,抬手在輿圖西北方北狄王庭的位置擱上一塊菱粉糕。早晚要吃掉!
江潯立即看出了他的心思:“將軍是想乘這個機會掃平王庭?”
北狄王庭深入草原腹地,如果要攻伐,就需穿越草原。如今烏赫自己將盟會地點定在了王庭旁,真是求之不得。
蕭暥眼角微微一勾,烏赫想要請君入甕,實則是引狼入室,等等,不對,誰是狼?
“不可,這太冒險了,天子的安危怎么辦?”上官朗蹙眉道。
蕭暥道:“陳英將親率五萬羽林新軍隨行護駕,還有……”以皇帝的秘術修為,全天下都沒有個人能困住他。
“本將也會隨駕前往北狄!笔挄兜。
第399章 護駕
臘月初一,北狄王庭回書到,兩國相約盟會時間定于次年二月開春之后。在此之前,兩國彌兵,北狄部落將不再對邊郡展開劫掠。
這一個月里,邊境安寧,朝中卻暗流涌動。
內廷建立,外朝被架空。江潯、顏翊、上官朗等青年才俊組成的中朝逐漸左右了國家的決策,朝廷一改往日暮氣沉沉的局面,氣象為之煥然一新。
除此以外,皇帝的辦公地點也從大梁宮搬遷到了甘泉宮。天氣逐漸入冬,而蕭暥畏寒。
甘泉宮有溫泉,四季如春。還有吃不完的甘果蜜餞松子核桃,正好窩冬。
午后,某狐貍吃撐了,靠在窗邊喝著消食的山楂茶,曬著太陽。
他沒想到皇帝居然會做菜,而且手藝極好。
這段時期也是他和皇帝難得的和睦相處的日子,自從秋狩那次昏迷之后,皇帝在□□上也有所克制,雖然欲求依舊旺盛,但會顧及他的體力。
蕭暥沒有讓武帝知道他中過噬心咒,這是他的弱點和軟肋,不能讓人知道。
于是每每體力不支或心口隱痛,他便推說為國征戰(zhàn)半生落下一身傷病,臨老不能解甲歸田,卻還要侍駕君前,說的時候目光還帶著點哀,搞得皇帝每回都無言以對。
便吻得他喘不過氣,再也說不出惱人的話。
他仗著比皇帝大幾歲,倚老賣老起來就沒完沒了。還很擅長敗興,但結果都不盡人意,讓皇帝恨不得把他壓在被褥間,讓他再興不起風浪。
久而久之他也知道了厲害,盡量不在某個方面招惹皇帝,無聊的時候他會找江潯他們玩六博,博注一般是一把小松子。
其實武帝給了他很多奇珍異寶當解悶的玩器,他像屯小松子一樣屯著,將來充做軍費。羽林軍如今是他的了,他很護著。
臘月三十,除夕夜。
除夕宮宴原本是皇室家宴,但魏氏皇族寥落,武帝也就和皇后相敬如賓地吃了一頓飯后,就蹬車冒雪去了行宮。
天空霰雪紛紛,皇帝給蕭暥裹上了厚實的貂裘,帶他登上巍峨的都闕臺。
這是皇帝新修的望樓,高百余尺,登臺如臨云端,整個大梁城盡收眼底,放眼望去,朱雀大街兩側華燈璀璨,望不到盡頭的長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人潮喧涌,煙火如流。
十年亂世狼煙之后,一幅繁華錦繡的盛世卷軸在他面前緩緩鋪開。
蕭暥憑欄默立,不知在想什么,夜風拂起他耳后幾縷發(fā)絲飄灑,高臺風大,皇帝把他攬入懷里,側頭輕啄著他的臉頰,漫天煙火映在那雙流光宛轉的眼眸里,仿佛萬千星河遙落,皇帝托起他的下頜,吻著那雙眼,情到濃處,正想說一句朕心悅你。
蕭暥忽然輕道:“陛下還記得當年,臣說過要帶陛下去看燈?”
武帝一時愣住了,想到兩人如今復雜的關系,心中五味雜陳……
片刻后,圣駕沿著朱雀大街駛向繁華的東市觀燈與民同樂。
蕭暥掀起車簾,道路兩邊火樹銀花,一夜魚龍舞。
當夜,朔風呼嘯,大帳中,瞿鋼目光森然地擦著劍。
還有一個月就是盟會的時間了。
那一夜,幽暗的燈光下,薛潛摘下面具,露出一張烈火焚燒后猙獰的面孔。
桌案上放著一份詔書,任命他為此番會盟的議和大臣,年后隨駕一同前往北狄。
***
圣駕于開春大朝之后啟程,浩浩蕩蕩往西北而去,于二十天后抵達馳狼谷附近,大軍駐扎于剛氐河谷。
二月早春,江南夾岸的細柳已經抽出了新芽,但朔北依舊風卷亂雪,紛紛飛揚。
御帳里擱了三個炭盆,火燒得很暖。
因為紀夫子的勸告,蕭暥需要修養(yǎng),加上北狄草原風雪嚴寒,他又時常病懨懨的氣色蒼白,所以皇帝克制了很多天,直到了會盟前夜,才饜足地飽食了一頓。
約摸到了丑初,蕭暥悄然推開皇帝壓著的手臂,抬起雙膝緩慢退出身來,探手去夠薄衫。
可是里衫被皇帝壓住了,蕭暥扯了扯就放棄了,干脆也不著了,拽起垂在屏風上的冕袍隨手一展,繡著日月星辰的寬大袍服仿佛張開的純黑羽翼般滑落在他頎長如玉的身軀上。
他一手按住衣襟,一手快速將長發(fā)捋至頸后,然后匆匆束了根腰帶,一閃身便出了王帳。
王帳外,大雪初霽,月光照在雪地上。他穿著垂地的冕袍,無聲踏過。
營地后有一片樺樹林,夜風吹來,月光下雪沫簌簌飄落。林間時不時傳來積雪壓斷樹枝的咔嚓聲。
夜靜得離奇。蕭暥沒有提燈,一身純黑的冕袍融入了無邊的夜色里。
借著雪地的反光,他看到了樹影斑駁的林間默立著一道瘦長的人影。
“薛司空,久等了!彼。
薛潛轉過頭看向他,僵硬的假面上流露出了錯愕至扭曲的神情。
……
和薛潛會面后,蕭暥悄無聲息地潛回王帳。
已到雞鳴時分,他坐在鏡前,在燭火下拿起梳子,梳理被風雪拂亂的長發(fā),接著就落入一個暖熱的懷抱。
“朕的衣裳合身么?”皇帝從身后環(huán)住他,下頜抵在他肩頭,輕嗅著他發(fā)間若有若無的如蘭淺香,溫熱的氣息拂到他頸間,取下了他手中的梳子,“手那么冷,去哪里了?”
“難得穿一回冕袍,當然要召見臣工了!笔挄端普嫠萍俚。
“你若喜歡,可以天天穿!被实弁衅鹨慌跚嘟z,齒梳穿過順滑如流墨般的長發(fā),細細梳理,“明天的盟會你就不要去了!
蕭暥詫然抬頭看向鏡子,問:“為何?”
鏡中,皇帝深垂的眸子沉靜如淵。烏赫居心叵測,他如何不知道?
“明早,鐘逾就會率軍趕到,護送你回隴上。”
蕭暥挑眉道:“陛下以為烏赫有詐?”
皇帝篤定道:“有沒有詐,去了才知道。”
“那陛下的安危怎么辦?”
“你無恙,朕即無恙!
密集的梳齒穿過縷縷青絲,仿佛這是世間最珍貴的,皇帝沉聲道,“古人結發(fā)同心,以梳為禮,青絲偕老,白發(fā)齊眉。朕深慕之!
“朕愿余生日日為你梳發(fā),只期你和樂安好,不要再染刀光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