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緊接著他就不淡定了,謝映之漫不經(jīng)心地抬手探進了他衣襟內(nèi)。
蕭暥:臥槽!
他趕緊握住那清致的手腕,目光盈盈可憐:“先生,唔……”
謝映之手中是一封帛書,都被某人貼身藏著都捂熱了,江南特制的柔軟絲錦上是魏西陵剛勁清拔的字跡。
“主公身手不錯。”謝映之微笑
蕭暥尷尬。
先前,他不小心把那一堆小山的文書卷牘弄翻時,正巧瞥見了這封書信。單是看到那幾個筆力清勁的字,他就一時沒忍住,藏了起來。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魏西陵的消息,沒有江南的消息了。
他本想悄悄看完,再給謝映之放回去。
“主公想知道什么,可以問我!敝x映之收起帛書。
蕭暥苦哈哈地看著自己好不容易叼來的信又被沒收了。就看一眼都不行嗎?
一年不能收到魏西陵的信,這對他來說太難熬了。
因為他怕,怕此生太短,戎馬倥傯,沙場匆忙,來不及相見。盡管是紙上相見,字里行間有那人熟悉的筆跡,哪怕相隔千里,亦是歲月安好。
謝映之心中動容,可是這封信卻不能給他看。因為這封信里,魏西陵提到了一件事,西北局勢。
由于他們兵力不足,當時從涼州撤軍時,留在涼州的銳士只有程牧率領的一萬人。而崔平等降將手下的涼州軍卻有十五萬人之眾。
涼州位于西境,向來是華夷雜處之地。涼州本來就民風彪悍,再加上涼州軍里還有不少的北狄、羌戎等蠻夷,所以涼州軍戰(zhàn)力很強,又被稱為涼州狼。
曹璋性格柔弱,當時謝映之讓他擔任涼州牧,是因為西征之役剛過,余威尤在。崔平等降將不敢妄動。曹璋擔任涼州牧,對于涼州降將來說,可謂是恩威并施之舉,可安崔平等人之心,對外,曹璋任涼州牧,也可以讓各路諸侯沒了爭搶涼州的理由。
但是曹璋畢竟性格太弱,他鎮(zhèn)守涼州一時可以,但長久來看,他鎮(zhèn)不住這十五萬如狼似虎的涼州軍,尤其是在天下局勢動蕩之際,曹璋缺乏殺伐決斷的魄力。
現(xiàn)在看來,黑袍人是看準了曹璋的性格,也看準了他們在涼州防守薄弱。所以想在他們北伐之際,以曹滿之名鼓動崔平等降將,攪亂西北的局勢,一旦西境狼煙再起,那么他們就要陷入兩線作戰(zhàn)的危局。
程牧的一萬銳士雖然個個驍勇善戰(zhàn),但相比十五萬涼州狼,兵力上實在沒有優(yōu)勢可言。更何況朝曲草原上還有收降的扎木托等北狄部落,如果趁著涼州內(nèi)亂之際降而復叛,那么西境的局面就將不可收拾,西征的戰(zhàn)果徹底付諸東流。
可是現(xiàn)在,北伐在即,面對北宮達的七十萬大軍的壓力,他們的兵力本來就不足,不可能分出兵力來鎮(zhèn)守西境。而魏西陵向來用兵在精不在多,不僅要駐防江州,還要備戰(zhàn)北伐,亦沒有兵力遣往涼州。
但魏西陵從來都不會只提出問題,而沒有解決方案的。他既然寫這封信,就已經(jīng)做了決定。
他隨信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調(diào)防。
他以五萬江州精銳調(diào)往涼州駐防,以撤換去七萬涼州軍。五萬換七萬,那是以雙方的戰(zhàn)力來算的,這撤換下來的七萬涼州軍將編入江州軍中。
如此一來,涼州余下的涼州軍就剩下八萬人,而魏西陵這五萬江州精銳和蕭暥的一萬銳士,總共六萬軍隊,不僅可以抗衡涼州軍,同時鎮(zhèn)住塞外投降的北狄人。
但是江州調(diào)入七萬涼州狼,這若是讓蕭暥知道了,恐怕要寢食難安了,他留在江州的狐貍窩里怎么可以進狼?
魏西陵做事向來很穩(wěn),這一步卻不像他的風格。他弄險了。七萬涼州狼換防入江州,若在蕭暥看來,這是要把太夫人、嘉寧、澈兒他們的安危都賭進去了。
謝映之很清楚,魏西陵既然做出了調(diào)防的決定,必是過深思熟慮。那是他治下的江州,這些涼州狼鬧不起來。
這是目前對西北局勢最好的解決方法了,但魏西陵的這個決定,蕭暥若知道,怕是狐貍毛都要炸了。
第342章 朝議
魏曦進來的時候,魏西陵正執(zhí)著一盞青燈站在輿圖前,窗外雨色映著他的身影清拔料峭。
輿圖上是九州山河。
江州、楚州、雍州、襄州、燕州、幽州、豫州、巴州、涼州。涼州西北就是廣袤的北狄草原戈壁黃沙,越過草原,是西域三十六國,曾經(jīng)的大夏故地。
魏曦知道,魏西陵心懷家國天下。然這些年中原諸侯割據(jù),山河分崩,戰(zhàn)亂不休,百姓流離,他身為大雍宗室,又是所向披靡的戰(zhàn)神,何嘗沒有率軍北上,平定亂世,一統(tǒng)河山之志。只是江州的各大家族勢力盤踞,諸多掣肘。
江南大族不想卷入戰(zhàn)爭,他們只想偏安一隅,對中原局勢隔岸觀火。更何況這些年,中原諸侯混戰(zhàn),百姓苦不堪言,大量流民逃往江州避難。
為了安頓百姓,使民修養(yǎng),魏西陵一直精兵簡政,幾乎不向民間征兵,連他聞名天下的飛羽營,都是由世家子弟組成。偌大的江州七十二郡,常備軍不超過二十萬,其中大半還是魏淙舊部。
比起胸中的抱負,他肩頭的責任更重。穩(wěn)定江州,安頓黎民,安撫舊部,斡旋于各大世族之間。他一直都是沉穩(wěn)凝定,直到那個人點燃了心底的熱焰。
魏曦猜測也許在襄州時,他們已經(jīng)開始共謀大計,甚至更早,在當年秋狩獵場時,他們就已經(jīng)約好了,西征涼州,北克蠻夷,平定中原,一統(tǒng)河山。
蕭暥少時就行事跳脫,作風偏斜。方寧他們總嫌他惹是生非,可魏曦卻隱隱羨慕他,飛揚灼然,就像一簇絢爛的焰火,哪怕魏西陵冷冽如冰,總會有被他點燃心底的熱意,終成燎原之時。
西征歸來后,魏西陵就開始力排眾議布局北伐,整軍備戰(zhàn)。此番調(diào)防,五萬江州精銳開赴涼州,七萬涼州狼入駐江州,但這樣大的動作,恐怕又要激起一番風浪。
“西陵哥,換防之事,謝先生怎么說?”魏曦不無憂慮問。
魏西陵一言不發(fā)從桌案上拿起信箋遞給他。
這些日子以來,江州軍政要務,魏西陵逐步讓魏曦參與其中,來往機要也從不回避。
謝映之在回信里,提出了一個建議:此番調(diào)防,不僅要調(diào)兵,還需要一員大將派往西境。
對于將領的人選,謝映之提出三點:一,忠誠,且其家族皆在江州;二,能征慣戰(zhàn)之將;三,具有決絕之心。
魏曦一想便明白了。
前往西境,統(tǒng)帥萬軍,若不忠誠,那么他在西境擁兵自重,難免不會成為第二個曹滿,所以,謝映之提出此員將領必須是江州人士,舉族皆在江州,以為挾制,保他不能反。
其次,涼州華夷雜處,民風彪悍,又和北狄草原接壤,非能征慣戰(zhàn)之將,不能鎮(zhèn)住群狼,非勇猛強悍之士,不能威懾夷狄。
再者,離開江南富庶之鄉(xiāng),前往西北荒寒之地,此去須有決絕之心,義無反顧之志,方能成為西北之柱石,九州之屏障。
魏曦看完信后道:“謝先生思慮周密,乃謀士之論!
魏西陵道:“他本就是謀士!
魏曦凝眉:“但玄首如此提議,豈非為難兄長?”
雖說謀劃天下,不能沒有手腕,但是……魏曦眼中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復雜之色。
“將軍在外征戰(zhàn),而扣其家人為質(zhì),不是西陵哥你的做派。”
謝映之是胸懷磊落的君子,提出這種手段,讓魏曦有些意外。
“他并非此意!蔽何髁陮⑿殴{收入匣中,靜靜看了魏曦一眼,“他只是不便言明。”
魏曦心中一沉,“莫非先生的意思是……”
他一點就透:“是從宗室中選?”
歷來家國有難,宗室責無旁貸。
無論什么時候,只有魏氏宗族,絕不會背叛江州。忠義更是不用說了。由魏氏宗族的人鎮(zhèn)守涼州,涼州無憂。
謝映之的建議,果然一箭穿心。他想要的,是不畏艱險,遠赴西北的壯士。
但宗室子弟大多都是太夫人的孫兒、外孫,謝映之不便言明,否則多少催逼之意,這句話只能讓魏西陵自己體察,去決定。
“西陵哥,我去!”魏曦當即道。
他振色道:“北伐大戰(zhàn)之際,西北決不能有失,魏曦愿率軍去西北戍防!”
“你不能去!蔽何髁瓿谅暤。
魏曦以為是他歷練不夠,“我也曾于楚州剿匪殺敵,如果西陵哥仍覺得我缺乏戰(zhàn)場歷練的話,可再派一員副將和我同去!
魏西陵道:“涼州戰(zhàn)略要地,不可頻繁換防,一旦赴任涼州,便是五年,十年。”
魏曦道:“西陵哥,我可以長駐涼州!”
魏西陵靜默道:“但我不在時,需要你鎮(zhèn)守江州!
魏曦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顫,他隱隱感覺到這些日子,魏西陵將政務庶務轉交給他的深意了。
公侯府這些子弟中,魏曦立身持正,才思敏捷,文武雙全。雖然論沙場征伐金戈鐵馬,使群雄不敢覬覦江州之地,魏曦尚不如他,但魏曦為人溫和,心思深沉,行事低調(diào),品性堅韌,和江州各大氏族都關系融洽,他雖不善征戰(zhàn),卻是善于守城之人。
更難得的是,魏曦的立場一直很正,哪怕當年滿城風雨斥責蕭暥忘恩負義害死義父,他也沒因此懷疑過蕭暥。某種程度上,魏曦和他一樣,只是沒有表態(tài)罷了。
但別說是魏曦,即便魏西陵自己,當年那種情況下,若表態(tài)相信蕭暥,又拿不出能說服人的證據(jù),只會激怒魏淙軍中的舊人,使得軍心不穩(wěn),若軍中的這股怨氣被江州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再煽動,利用,就會引發(fā)局勢動蕩,不可收拾。
這些年的流言蜚語正如一面鏡子,只有在天下人都不信任蕭暥時,依舊相信他的人,那么將來無論發(fā)生什么,他們也始終會信任他,不會被任何流言左右了判斷。就像方澈,魏曦。
這樣的人不需要多,但是這樣的人,必然是心念堅定,頭腦清醒的,他要讓他們掌握江州的未來,這其中大概也參雜了他的一點私心。
所以,年前方胤設計謀害他,魏西陵息事寧人,不予計較,以換取方胤的讓步,不僅迫使方胤支持擴軍,同時也在方氏族中提攜方澈這一支。并通過魏曦和方嫻聯(lián)姻,將逐步把方澈推為方氏族長。
如此安排可保萬無一失,將來無論他是否在,有魏曦掌公侯府,方澈作為方氏的族長,江州都是蕭暥的退路,是他的家。
魏西陵道:“去往西北之將領,我已有人選!
***
兩日后,大朝。
含元殿上,云淵提出春耕、征兵、征發(fā)勞力修建暮蒼山關城,這開年后的三件大事。
桓帝雖然對這些事情興趣缺缺,但云淵先生的面子還是要賣的。
他勉為其難擺出了一副胸懷天下的賢君風范,一邊耷著耳朵聽著枯燥無味的政事,一邊帶著點幸災樂禍地從冕珠間不時覷看蕭暥。
他發(fā)現(xiàn)自從云淵上朝,蕭暥老實多了,看來他這囂張跋扈的日子也到頭了。
只見蕭暥端坐席上,紫袍冠帶,身姿筆挺,肩背線條流暢,讓人很想把手貼上去。
桓帝在心底嘖了聲這身段,看得人怪眼饞的,難怪容緒這老不正經(jīng)的那么熱衷于給他做衣裳。
隨即他又想起年前,容緒還說他拔除秦羽之舉太過愚蠢,一旦沒有秦羽這個中介和緩沖,他就要和蕭暥在朝堂上短兵相接,恐怕以后的日子不好過。
現(xiàn)在看來,完全是杞人憂天!
桓帝沾沾自喜:走了個秦羽,又來了個云淵。云淵談吐不俗、風度翩翩,哪里是秦羽這種粗人可比。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最重要的是,云淵是士林領袖,有云先生坐鎮(zhèn),量蕭暥也不敢跋扈。
此刻,云淵坐而論道,侃侃而論,蕭暥這亂臣賊子竟像個太學院的青年學子一般乖巧地靜坐聽課。他的側影融在清早的曦光中,絳紫色的朝服,襯得他的頸項白得晃眼,從下頜到唇角的線條分外柔和。
桓帝的手指按捺不住地動了動,就聽云淵道:“臣所提之建議,陛下以為如何?”
桓帝這才悻悻收回目光,心里不忘罵一句:盯著這亂臣賊子又看不死他,算了。
想到將來朝堂上,還要仰仗云先生,他趕緊道:“云中書所言皆是利國利民之大事!
其實他根本沒聽云淵說了什么,遂趕緊把球踢出去:“諸位臣工有什么意見嗎?”
唐隸立即起身道:“陛下,春耕屯田,充盈府庫,利國利民,臣沒有異議,但是,征兵十萬不是個小數(shù)目啊。”
“說甚?征兵?”還十萬?要做什么?桓帝如夢初醒。
楊太宰道:“陛下,中書臺這紙征兵提案,一上來就要征十萬,是否太多了?”
他又含沙射影道:“我知中書臺初建,諸公迫切想有一番作為,但也量力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