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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對大梁的江湖幫派調(diào)查過,勢力勾連,極為復(fù)雜。

  這些人潛藏在暗處,是這亂世中蔓延生長的荊棘,每一根藤蔓和棘刺中都灌注著流毒的膿血。他們受雇于人,可以和任何一方勢力勾結(jié),也可以隨時背信棄義。

  蕭暥常年戎馬,沙場上兵來將擋,明刀明槍。他不知道人心之黑暗險惡、貪婪無忌能到什么程度,那些卑鄙齷齪的手段恐怕他連聽都沒聽過。到時候生意沒做成,狐貍皮就讓人剝了。

  但謝映之知道蕭暥的秉性,越是危險,越是刺激,越是會讓他做出劍走偏鋒的事。況且這件事一開始蕭暥就瞞著他,既沒打算讓他知道,又怎么會聽從他的建議。

  “主公若執(zhí)意參與火龍油生意,也并非不可!敝x映之不緊不慢道。

  果然,蕭暥眼梢撩起,眸中流光微閃。

  謝映之莞爾:“不妨容我修書一封至永安城,詢問魏將軍之意。若魏將軍認為可行……”

  蕭暥頓時蔫了,連忙表示:“不用了,不用了!

  魏西陵為人剛正,平生最恨這些個歪門邪道,前番他在廣原嶺當山大王,魏西陵差點把他關(guān)起來,若魏西陵知道他跟那些人做生意。相隔千里,蕭暥都能感到徹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蕭暥可憐兮兮,“西陵事務(wù)繁忙,這點小事就不要打擾他了。生意不做就是了!

  “既然主公從諫如流,就不煩勞魏將軍了!敝x映之說著探手取來裝著栗子的紙袋,遞到他懷里,“尚有余溫,主公趁熱吃!

  蕭暥:……

  回到府門前,停下了車,已經(jīng)是午后未時。

  這一程蕭暥真是被謝映之搞得心中一波三折,七上八下。連暗搓搓和容緒做點小生意也被謝映之扒拉出來,當真是狼狽。

  謝映之倒是神清氣爽,下車時還好整以暇地替他整了整被壓皺了的衣袍。

  蕭暥:不敢當不敢當,謝玄首紆尊降貴……等等,他這會兒倒是很賢惠了?

  謝映之:“云先生已經(jīng)到了,應(yīng)是為興建中書臺之事而來!

  蕭暥一詫:“你怎么知道?”

  謝映之目光淡淡掃去。

  就見云越利落地跨上馬背,“主公,我去幫陳司長巡視街道,就不進去了!

  然后一陣風似的策馬跑了。

  第337章 春耕

  蕭暥疾步走進大廳時,云淵正負手欣賞掛在墻壁上的書法,身姿筆挺如松。

  其實云先生除了欣賞書法,也實在沒地方挪眼。這陣子蕭暥不在期間,整個客廳被容緒裝修得像個洞房花燭,不忍直視。

  蕭暥趕緊上前道:“讓云先生久等了!

  云淵袍袖飄然,鄭重地一揖:“主公。”

  蕭暥心中大震,立即道:“云先生是長輩,主公二字如何擔得起,先生叫我彥昭就可以!

  云淵道:“九州紛亂,諸侯林立,蠻夷窺伺,值此內(nèi)憂外患之際,危急存亡之秋,誰能扛起這山河,誰就擔得起為這天下主事之人,豈在長幼之序。”

  說著他看向謝映之,微笑道,“謝玄首為將軍府上主簿,將來也是一段佳話。”

  謝映之心領(lǐng)神會地一笑,“云先生此來,是帶來了中書臺候選官員之名單了吧?”

  云淵早就習(xí)慣了他料事在先,也不吃驚,從袖中取出一份書簡,“主公,先生,請看!

  蕭暥一詫,那么快!上午朝會才成立中書臺,才幾個時辰,這效率!

  蕭暥接過名單。聞?wù)纬,上官朗…?br />
  他努力在腦海里搜索這幾個名字,結(jié)果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他不是原主,哪里知道這幾位的事跡。云越小助手又不在,這小子一見他爹來了,逃得比兔子還快。

  “聞?wù)苏臐扇耸,年十九入仕,以敏達剛決而聞名,任京兆尹,時王戎族弟王泰欺行霸市,當街杖斃不肯屈從的商販,聞?wù)槐芡䦃,將王泰斬決后掛印辭官而去,宋敞乃……”

  士林的陳年往事,謝映之似隨口提及般娓娓道來,蕭暥不由想起秋狩時,聽魏西陵評天下諸侯,言簡意賅一針見血,如今又聽謝玄首品評天下名士,傲骨清風,甚是暢快。

  看來士林除了盛京系、朱璧居那幫子人外,還有如寧游、聞?wù),宋敞等錚然之士,只因看不慣世道黑暗,不求聞達于諸侯罷。

  最后謝映之將書簡交還云淵:“云先生這一封薦書可謂攬盡雍襄俊杰!

  “然則……”云淵抬眉道:“還請先生言無不盡。”

  某大老粗:他怎么看出謝映之還有話沒說的?

  謝映之見他道破,也不相瞞:“聞?wù),宋敞兩人,平生最為敬佩之人乃魏淙老將軍!?br />
  蕭暥頓時明白了。士林現(xiàn)在都還以為他‘害死’義父。

  當年士林對魏淙推崇備至。蘭臺之變后,大雍皇室整個兒都趴下了,唯有魏淙率領(lǐng)諸侯聯(lián)軍抗擊北狄入侵。士林以國賴長君為由,欲推魏淙為君王,只可惜魏淙在與曹滿合兵途中遇伏身殞。

  魏淙之死是梗在聞?wù)、宋敞他們,乃至眾多清流們心中的一根刺?br />
  但是,這根刺現(xiàn)在卻還不能拔出來。

  因為一旦拔出來,就意味著要公布當年葬馬坡之戰(zhàn)的真相,等同于要讓桓帝和王家承認害死魏淙。

  桓帝和王家當然不會束手,更何況王氏在盛京還有十萬甲兵,離大梁只有六百里。一旦攤牌,將是一個魚死網(wǎng)破的局面,必引起一場軒然大波,雍州局勢巨震。

  而此刻,北宮達還占據(jù)著幽燕之地,外患未除,他若和桓帝、王家死磕上了,正中了北宮達的下懷。

  若北宮達趁雍州動蕩之機進攻,內(nèi)憂外患并起,他這幾年處心積慮,經(jīng)營的大好局面將毀于一旦不說,統(tǒng)一九州之大計也將灰飛煙滅。

  與此相比,聞?wù)热藢λ某梢,就算不得什么了。他臉皮厚一點總能趟過去的。只是……

  “主公若與眾人心存隔閡,就很難協(xié)力同心!痹茰Y道。

  蕭暥明白,這是一個左右為難的局面。

  云淵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不過需要一件東西!

  謝映之道:“云先生是想說帝王劍罷?”

  云淵道:“正是,帝王劍乃國之重器,得之可號令諸侯,興天下之兵,以護社稷,但如今九州諸侯割據(jù),朝廷威望不再,帝王劍早就號令不動誰了,換言之,持有帝王劍并沒有實際用處,潛龍局上,諸侯們爭奪帝王劍,只不過是滿足野心和貪念,主公既然心懷社稷,何不獻出帝王劍,使之歸于廟堂!

  蕭暥明白了,這是和謝映之一樣的籌謀。獻出帝王劍以明心志。

  云淵道:“自蘭臺之變后,帝王劍流落天下多年,主公若能使帝王劍重歸廟堂,在士人眼中,其意義甚至超過了北克蠻夷!

  “主公憑此舉以明心志,讓士林知道主公心系社稷安危,而非個人私欲野心,主公舍此劍,以換人心!

  蕭暥清楚,士林一直疑他懷有不臣之心,視他為曹操王莽之臣,他若向羸弱的王室獻出帝王劍,流言不攻自破。

  “謝先生已為主公洗去大部分污名,主公何不趁此時機豎立名望,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遂!

  蕭暥明白,云淵和謝映之不約而同地建議讓他獻出帝王劍,這是出于大局考慮。

  他們接下來有很多事要做,做事之前,先正名,做起事來,就名正言順,得心應(yīng)手。

  而他通過此舉也豎立起無私欲野心,一心為國為民的名臣形象,會讓注重國溯正統(tǒng)的士林對他刮目相看,讓聞?wù)热烁淖円恍⿲λ某梢姡酉聛淼暮献,也會順利些?br />
  但那把劍是魏瑄拼命贏來的,也是他打算為魏瑄將來鋪的后路。

  一年后的北伐之戰(zhàn)必然酷烈,他不知道經(jīng)歷了這場大戰(zhàn)之后,他還剩下多少余力,又剩下多少歲月。他能為魏瑄做的事越來越少了,能做一點是一點吧。

  魏瑄與史書上的武帝完全不同,他一片赤忱,心懷家國,這樣的孩子,絕不會黑化。

  只要他還在一天,他就為那孩子肩起風雨。

  至于因此造成的眼下的難處,想他年少從軍,戎馬十載,多少血雨腥風都過來了,軍人雙肩如鐵,又有什么擔不住的。

  云淵見蕭暥沉默不語,沉吟道:“主公莫不是舍不得此劍?”

  蕭暥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把帝王劍留給魏瑄之事。如今魏瑄已遠離朝局紛爭,在玄門靜心求學(xué),不是他信不過云淵,只是他不想因為帝王劍,給魏瑄帶來不必要的困擾。

  所以這話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跟云淵說起。

  他眸中波瀾微現(xiàn),早就被謝映之盡收眼底,他拂袖起身道:“云先生,并非主公舍不得劍,而是此劍乃主公一友人舍命追回,其人肝膽赤誠!

  他看向蕭暥,目光深而靜,“獻出此劍是為正名,留下此劍是為情義!

  云淵眉間微震,他沉吟片刻,道:“所以,主公是為情義而舍籌謀?”

  蕭暥點頭,他知道這是舍易求難之舉,作為主公此舉不僅不明智,甚至可能有礙大局。初次共同謀事,他怕是要讓云淵先生失望了。

  果然云淵長嘆了一口氣,“就憑這點,主公和天下諸侯不同!

  他慨然道:“主公重情義,我為云越甚感欣慰!

  謝映之意味深長地看向云淵,清冷的眸子里隱有動容之色。

  云淵不知道,前世,云越正是為了這份情義,守靈期滿,隨君而去。

  他神思瞬間微晃了下,道, “我也知云先生所慮。”

  “獻上帝王劍能得攬一時人心,但之后的相處,還是要聽其言、觀其行,聞?wù)热思仁强〗苤,便有識人之明。”

  云淵點頭:“先生言之有理,為國做事,但求實事,不圖虛名!

  謝映之微笑:“我們還是先說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他說著取出了一份書簡。書簡只有短短的一頁紙,當下幽燕的局勢一目了然。

  北宮達占據(jù)的幽燕兩州,土地遼闊,境內(nèi)有肥沃的博川、黑水兩大平原,由冰夷山的雪水灌溉,土地肥沃,加上東北寒冷,極少蟲害。故而,光燕州境內(nèi)的囤糧就裝滿了曲梁、平川等地的糧倉。

  謝映之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曲倉、平倉的糧草足夠支持五十萬大軍作戰(zhàn)三年!

  蕭暥暗暗咋舌,他還以為自己打拼多年,算是個小財主了,結(jié)果和家底雄厚的北宮達一比,他就是個貧下中農(nóng)。

  他雖然將襄州作為他的糧倉和大后方,但襄州之前被祿錚盤剝甚苦,又有廣原嶺匪患不斷,百姓苦不堪言,四下逃亡,搞得土地荒蕪,城池廢棄,千里無人煙。

  其實他再不拿下襄州,襄州的老底也就要敗光了。

  這兩年來,高嚴夙夜兢兢業(yè)業(yè)地經(jīng)營,襄州才漸漸恢復(fù)元氣,百姓也逐步回流,屯田初見成效。

  但這樣的底子依舊不能和北宮達相比。

  這是一場兩虎相爭的決戰(zhàn),但凡這種規(guī)模的戰(zhàn)爭,一方面拼的是戰(zhàn)場上將帥謀略和士兵勇猛,一方面打的是綜合國力,是后勤糧草補給裝備。誰耗不起誰先輸。

  軍糧不足就像被扼住了咽喉。北宮達軍糧可以支持三年,打得起五十萬人的大戰(zhàn),他行嗎?

  云淵道:“江州富庶,可否向魏將軍借糧!

  蕭暥心道:魏西陵連人都借給他了,還會借不到糧?但這不是借不借糧的問題。

  他道:“先生有所不知,江南到北境千里迢迢,軍糧若從江南運輸?shù)角熬,途中損耗極大,最終運抵前線的,十之不到二三。”

  云淵凝眉:“是我不諳戰(zhàn)事思慮不周,看來還是要以屯田生產(chǎn)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