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此信立即請玄門用鷂鷹傳遞到隴上前線!”
云越剛出府門,后腳朝廷的消息就傳來了。
皇帝令魏西陵北上去涼州前線御敵,即日啟程。
蕭暥神色一震。
朝中有人要害魏西陵。
先困他在西北,再斷其糧草,使之必敗,一旦聲名俱滅,再著手裁撤公侯府,典型借刀殺人的手法。
絕對不能讓魏西陵抵達涼州。
蕭暥眼中凝起一抹駭人的冷焰,誰都不許動他的家。
***
青帝城。
魏西陵從江州北上涼州,最近的路線就是經(jīng)過蜀中。
已是五月,江邊一片梅林,梅子已開始成熟,青脆地墜在枝頭。
不遠處,有一處草廬,門對著江邊。夜夜聽江濤拍岸。
天色已晚,魏西陵讓軍隊就地扎營。
劉武大咧咧道:“這地方好,但怎么有點像那個意思……”他撓了撓頭,想不起詞兒,憋了半天甚是難受。
“隔江而望。”魏西陵道。
他信步走進草廬,里面只有簡單的幾件用品,角落里還有一個藥爐,看來主人不僅常年抱病,生活還頗為清苦,但盡管如此,也未必沒有樂趣。
馬鞭撥開案頭來不及收起的卷牘,案頭有一副棋盤,有削得玲瓏的獸頭棋,還有十幾張詩稿落滿灰塵。
山有木兮木有枝……
深深的眷戀溢于紙面。相思之意,發(fā)乎情,止乎禮。遮掩得小心翼翼,又欲蓋彌彰。
魏西陵劍眉微斂。
這時,劉武拿著一簍子青梅進來,嘴里還塞得鼓鼓的,話都說不利索,“主公,剛摘的。酸是酸了點,但是鮮脆!
“此間主人,也是喜好這青梅罷。”
春深月半,他眉間卻有霜雪之色。
那人等不到梅子熟了。匆匆離去,必有苦衷。
***
飛鷹峽,蜀中天塹,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
煙塵蔽日,一波波重甲武卒排山倒海地殺出峽谷。西秦城守將彭泰領(lǐng)命,率五千新軍在飛鷹峽堵截魏西陵。
“主公!眲⑽湟坏杜_一名武卒,“不是皇帝讓我們北上涼州的嗎?這彭泰發(fā)什么瘋!”
魏西陵神色冷峻,彭泰不是他的對手,但這一次不自量力的截擊讓他感到蹊蹺。
就好像有人想把他留在蜀中。
他猛然回頭,近旁是一片山坡,樹木茂盛。
正是暮春時節(jié),蕭暥站在一樹紫葉李下。緩緩拉開了弓,手臂卻微微有些顫抖。
其實這張弓還不到兩石之力,他勉強能拉開,但射程和發(fā)箭的速度大大降低,使得他只能冒險近距離射擊,他需要彭泰這個草包替他拖住魏西陵。
矯詔調(diào)軍,大逆不道。但是蕭暥這輩子,走到這一步,還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他避入樹蔭下,微微瞇起眼睛,冰冷的箭頭對準(zhǔn)了萬軍之中的那一襲耀眼的銀甲。
假死之藥只有這淺淺一盅,必須一箭命中。
朝中有人要害魏西陵,暗箭難防。就算躲過了這一遭,他們還會有下一手。
只有魏西陵從此‘死’了,才能一勞永逸,躲過小人的暗算。
風(fēng)過林搖,落花如雪。
魏西陵在明處,他在暗處。
咫尺天涯。
***
北狄草原。
赫連因率軍一連狂奔出幾百里地,才氣喘吁吁地勒住馬韁。
這一次中原人的打法和之前完全不同,不以占據(jù)營寨為目標(biāo),而是狂飆突進,以殲滅他們的部落騎兵,俘虜人口為目的。輕裝簡行。也沒有輜重,打到哪里,搶到哪里,吃到哪里。用草原人最擅長的打法,反過來甩了他們一臉。
對方的主帥不僅對北狄草原的地形極為熟悉,而且把他的打法摸透了。
赫連因凝眉,自從他當(dāng)上大單于稱霸草原以來,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這種被人追逐,性命危在旦夕的感覺。
這種挫敗感,讓他忽然又想起了當(dāng)年夜襲橫云嶺。嘴角的肌肉隱隱抽搐。
就在這時,草原上響起一陣嗚嚕嗚嚕的起哄聲。
“大單于,抓到了!”
那是一個蓬頭垢面的漢子,被一把揪住發(fā)髻抬起頭來。
“你!叫什么名字?”赫連因用彎刀指著他。
那人顫聲道:“參、參將,吳鑠!
赫連因道:“你要活命,給本單于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我知道的都告訴大單于!”吳鑠趕緊道。
“你們的統(tǒng)帥是不是換人了?”
“沒有換。”
“舌頭留著不說實話,就割來下酒!”
“大單于,我說的是實話!眳氰p倉皇道,“是信,大梁給他的信,告訴他怎么打。”
赫連因青筋暴起:“你說本單于被遠在千里之外的敵人打敗了?”
“大單于,中原人有句話叫做運籌于帷幄,決勝千里,陳英他是聽蕭暥的話!
赫連因陡然心驚,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眼角的疤痕。
***
大梁城,時入初夏,暑氣漸生,蕭暥的臉容依舊薄寒如冰。
他低著頭,伏案書寫著。清瘦的下頜像刀劈般尖削,手握成拳時不時抵唇低咳。
“我這陣子研究赫連因的戰(zhàn)術(shù),都寫在這里了,以后讓陳英照著這個方法打,雖然不能保證都能打贏,至少十戰(zhàn)也能有七八勝。但是……”
云越見他字跡虛浮無力,筆意飄忽,曾經(jīng)握劍的手,如今已握不穩(wěn)一支筆。
“主公,我來代筆,你說!
……
幾個時辰后,看著滿滿的十幾頁戰(zhàn)圖,蕭暥長長吸了口氣。
陳英在西北,程牧在西南,他們雖然守著最艱辛的邊郡,但是也唯獨這樣,才能保全他們。
但是他矯詔調(diào)兵之事,皇帝早晚會知道的。需早做準(zhǔn)備。
“云越,還記得青帝城的草廬嗎?”
云越抑制不住眼中一喜:“主公想要回去那里?”
蕭暥也終于想到急流勇退了。
“你先去青帝城,替我收拾準(zhǔn)備一下!
云越欣然道:“我這就去!”
***
赫連因把鋼刀在皮襖上抹了抹,目露兇光,“你說完了,可以上路了!
“等、等等,大單于我還可以給你們提供大雍境內(nèi)的情報!
赫連因道:“我自己有探子!
吳鑠慌忙道,“大單于,我有個主意。蕭暥名聲差得很,大單于放我回去,給我一筆銀錢,我可以上下打點。聯(lián)絡(luò)朝廷里的大臣們!
赫連因瞇起眼睛,“你是說毀謗他。讓皇帝對他起疑心!
***
含章宮。
武帝鏘然拔出長劍,寒光掠過,御案被齊齊劈下一角。
群臣倉皇下跪,“陛下息怒!
薛司空叩首道:“君王之劍,出鞘就是血流成河,生靈涂炭,陛下慎用啊!”
“但他折了朕的利劍!”
武帝雖然對魏西陵心有忌憚,但并不想殺魏西陵。殺人很簡單,手起刀落。駕馭群雄才是帝王之道。
把魏西陵調(diào)到西北,就是想讓蛟龍入淺灘,從此可以牢牢地攥在手心里,為他所用,成為手中之劍。
將來開疆?dāng)U土,征伐九州域外,定遼北,伐南疆,征西域,開海運,至瀛洲,劍之所指,莫可披靡。
他要成的是萬世之業(yè)。
結(jié)果,蕭暥給他來了那么一出!
他清楚魏西陵沒有野心,但蕭暥有。不僅有野心,還有不臣之心。
所以他有一陣讓繡衣使密切監(jiān)視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不過觀察下來,魏西陵坦坦蕩蕩,和蕭暥從未有來往。除了蕭暥那次酒醉后的低聲囈語,讓武帝一度如鯁在喉,芒刺在背。
“矯詔調(diào)兵,好啊,朕不給他兵,他就給朕來這一手,這天下還有他蕭暥不敢做的事嗎?”
武帝深深凝眉,此人明明已經(jīng)是一無所有了,被晾在大梁,居然還能興起風(fēng)浪。蕭暥,讓朕該拿你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