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冷笑了下，“玄門之人毀謗秘術(shù)的話你也信？玄門一直以修秘術(shù)有損心智為由，對秘術(shù)封堵截殺，凡是修行秘術(shù)者皆為邪魔外道，押于斷云崖下，終生不見天日，與其說他們以正道自居，不如說他們在恐懼�！�
“他們怕什么？”
“比起玄術(shù)修行要日積月累，循序漸進，秘術(shù)修行可達到突飛猛進，一日千里，修為提升要快得多，所以他們才千方百計要扼殺秘術(shù)修煉�！�
“但玄門之人說，修行秘術(shù)影響心智�！辟R紫湄道，
“這也是玄門一面之詞，其實大多數(shù)修煉秘術(shù)者不會失智入魔，這就好比赤藤子可以活血化瘀，只有用藥太猛，又遇到本身燥熱體質(zhì)的人，才會導致血氣噴涌，筋脈暴裂，而大多數(shù)人本來就不是天賦異稟者，他們的秘術(shù)修為皆徘徊在低階到中階之間，連修煉入門都難，談什么修煉入魔？”
“但還是有天賦異稟者�！�
黑袍人道，“這就看個人把控，執(zhí)念生癡妄。大凡高階秘術(shù)者都知道日中則昃，月滿將虧的道理，不會做到極致�！�
***
清早，辰時，曾賢估摸著還有半個時辰就要早朝了。
武帝一向勤政，往往天剛亮就已經(jīng)起身讀書或者打坐，今天居然到現(xiàn)在還沒有起來。
曾賢心里暗暗地思忖著，昨天讓紫湄姑娘還給皇帝添香，莫非此刻還在眠香棲玉了？
曾賢不免生出一絲竊喜，陛下終于不當和尚了。
畢竟兩年了，后宮無所出，皇帝不近女色，就是他們這些侍從沒有伺候好。
曾賢躡手躡腳走進寢宮，一股冷寂的宮香撲面而來。
武帝倦然倚著榻，一縷烏黑的發(fā)絲被冷汗浸透，貼著蒼白的臉頰，眉峰驟斂，長眉入鬢，如用墨一筆揮就。
曾賢低聲道，“陛下，上朝的時辰快到了�！�
武帝恍然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
一夜混亂的夢，他此刻心緒動蕩，體內(nèi)紊亂的玄火真氣幾欲噴薄欲出。
曾賢一觸之下也嚇了一跳，“呦，陛下的手那么燙！”
燙得就像燒紅的烙鐵。
“太醫(yī)，傳太醫(yī)!”曾賢尖著嗓子倉惶道，
“不必了�！蔽涞鄣统恋�。
他站起身，披散著長發(fā)，光著腳走在冰涼的金磚地上，徑直大步往門外走去。嚇得曾賢提著鞋子在后面追。
打開門，一股烈烈風雪氣撲面而來，碎雪飛舞，單薄的中衣在風中翻滾，顯出青年料峭又堅實的骨骼輪廓。
早春的天氣，殘雪未融。
武帝抓起一把雪，仰起頭，就往臉上抹去。
冰涼的雪讓他如烈火焚身的灼熱稍微收斂了下去。
昨夜又做了夢，擷芳閣連天的烈焰，燒斷倒塌的梁柱不時發(fā)出慘烈的聲響。
火焰噼啪爆裂聲，激越的兵戈交鳴聲，沖天的喊殺聲，沉重的撞擊聲，馬嘶聲響成一片。
閣樓外傳來大臣們歇斯底里地叫道，“陛下，他可是半點沒顧及你的安危��！”
“蕭暥兵圍擷芳閣，圖謀不軌！”
重重包圍之中，火光映著蕭暥眼角的那點血痣幾欲燃燒，一縷鮮血沿著他手中長劍的血槽掛下。森寒的殺機撲面而來。
果然是亂臣賊子么？
長劍穿透了皇帝的胸膛，熱血噴涌，他趁勢一把握住劍刃，將蕭暥拉近。
他們就像兩頭充滿野性的猛獸，狠狠撕咬在一起，在地上翻騰起伏。
那人身上竟是甜美的血腥氣，讓他開始分不清是生死搏命，還是相互糾纏。
最后兩人都戰(zhàn)至力竭，武帝終于將他制住，漆黑的眼中仿佛醞釀著一場風暴，“將軍身經(jīng)百戰(zhàn)，也包括圍樓逼宮？”
蕭暥仰面躺在被烈焰炙烤發(fā)燙的地面，竟笑了，“陛下是想贏過我�！�
他的話沒說完，忽然有些難受地微蹙起秀眉。
骨感纖細的腳踝繃緊了。
熱夢，混亂又無序，痛苦又快樂。
即將坍塌的擷芳閣內(nèi)，他們做著驚世駭俗的事。
像一場極樂的盛宴，萬劫不復。
武帝漸漸清醒過來時，宮墻上的雪都被扒完了，他的衣衫濕了大半，冰涼地貼在身上。
……
而更加不巧的是，今天蕭暥居然破天荒來上朝了。
他一襲深紫的朝服，按劍而立，可能是剛敲詐了朝臣們一筆，他心情不錯，一雙藏峰含銳的眼睛左顧右看，搞得眾臣都被他看得很是緊張。
平時有事沒事參幾本的楊太宰也安靜如雞。薛司空一臉高深。旁邊的柳尚書則面色沉郁。
朝堂上鴉雀無聲，只有他清越的聲音響起，“陛下，臣修整幾天，三日后糧草籌齊，就前往廣原嶺剿匪�！�
武帝脫口道，“將軍回京才不到半月，又要出征，過于辛苦�！�
這話一出，其他大臣連連叫苦，不停向武帝暗遞眼色。心道皇帝什么毛病，這瘟神能趕緊送走就送走。蕭暥留在京城，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蕭暥道：“兵貴神速，廣原嶺的山匪絕對想不到我才過了上元，就找他們收年貨。”
他穿著朝服，說話間，神采飛揚的匪氣躍然而出。
大臣們暗暗互遞了個眼色，頗為不恥同朝。
蕭暥在，整個朝會效率極高。原本吵吵鬧鬧要持續(xù)一個時辰的議事，才半個時辰，該議的都說完了。
散朝后，蕭暥卻沒有走。
武帝心中一沉，此人做事沒有規(guī)則可循，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
此時皇帝正襟端坐端御案前，蕭暥按劍而立，這一站一坐之間，就成了無形的威壓。
“聽說陛下在初五上香時，收留了一名胡人女子？”
曾賢嚇得手一哆嗦，一摞奏疏啪地摔落在地，他趕緊彎下腰，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向武帝。
武帝從容道：“不過是一名宮中侍婢，為何引將軍關注�！�
“臣在大梁搜捕所有胡人。”蕭暥寒芒一現(xiàn)，按劍上前幾步。
逼近的距離讓武帝驟感窒息，他沉聲道，“朕答應這女子會給她棲身之所，君無戲言�！�
他話音未落，就聽蕭暥朝后微一偏首，“帶上來�！�
只見賀紫湄一身素裙，面容憔悴，被一名披堅執(zhí)銳的士兵押了上來。
“將軍，你這是何意？”
蕭暥冷笑，看向賀紫湄，“沖撞圣駕，勇氣可嘉。何人指使？進宮有何目的？”
賀紫湄一副柔弱女兒家之態(tài)，嚶聲啜泣道，“奴婢一家是西域來的胡商，家人都被抓進了監(jiān)獄，奴婢也被追捕，無處可去……”
蕭暥罕見地耐心聽她說完，一挑眉，“帶走！”
兩名強壯的士兵立即架住了賀紫湄的雙臂，她回頭凄聲叫道，“陛下，陛下答應過奴婢，會保護奴婢！”
武帝霍然起身道，“將軍說過，朕若有心儀之人，可以納妃？”
蕭暥微微一愕，“陛下心悅她？”
武帝盯著他，目光深沉又炙熱，一字一頓道，“我心悅他�！�
蕭暥危險地瞇起眼睛，“此女是胡人�！�
“朕的母妃也是番妃�！彼睦锖莺莩橥戳艘幌�，
他聽說蕭暥對胡人恨意很深，他原以為只是對發(fā)動蘭臺之變的北狄蠻族，原來是對所有的胡人？
他身上也有一半西域血統(tǒng)。他是否不配做王？只是蕭暥當時沒有更好的選擇。
血液在太陽穴洶涌悸動，他喉中像吞著一塊鉛石，又沉又冷。
他唇角顫動了下，牽起一絲苦澀的笑，“朕想起來，七年前，也是此處，將軍當著我皇兄的面，押走了他的皇后。將軍今日又要帶走朕心悅之人？”
蕭暥眸色頓時一沉，冷道，“隨你！”
說罷轉(zhuǎn)身離去。
***
次日，含章宮。
“陛下，蕭暥如此目無君上。陛下要保全一宮女，竟然要納妃？”
“蕭暥簡直目無君上，連宮闈之事他都要管�！�
其實經(jīng)歷了搜府事件，這些人本來就是滿心怨氣。
蕭暥接著審查胡人，把他們的資產(chǎn)全盤了一遍。這一查真是平日愁眉苦臉，說著俸祿微薄的，越是藏富不露。那些兢兢業(yè)業(yè)，老成謀國者，家里卻是堆金積玉，富可敵國。
蕭將軍很貼心地表示，這數(shù)額與他們的俸祿太不匹配，要花三天重新核算各位的資產(chǎn)。也就是給他們?nèi)鞎r間，趕緊把多占收受的財物統(tǒng)統(tǒng)交出來給他。
這三天蕭暥的將軍府難得熱鬧了一回。
這種做法，云淵覺得頗為不可取，容易授人以柄。
蕭暥這就像在圈養(yǎng)豬豚，平時對這些官員收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到了他要用錢時，一網(wǎng)打盡，年后宰殺。這操作實在是太騷。
而這些官員的家私，原本就是來自盤剝大梁的商戶百姓，蕭暥平時放任他們，在這里等著做二道販子。
云淵不知道該說他什么好，只評價了句，梟雄手腕。
大殿上，
楊太宰道：“蕭暥此番瘋狂斂財，光黃金就裝了七八車，糧食十萬石，他不過是去一個廣原嶺剿滅山匪，這銀錢和軍糧消耗卻比征北宮達時還要多。他居心何在？”
柳尚書冷聲道：“陛下，蕭將軍可曾說過，這么多銀錢軍糧，他有何其他用途？”
武帝道：“不曾。”
蕭暥做事從不解釋，連虛與委蛇的表面文章都懶得做，群臣說他‘跋扈而目無君上’不是沒有理由。
武帝回頭道：“司空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