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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王謀的這一劍卻帶著沙場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容緒摔倒在地,寶劍嗆然飛出老遠(yuǎn)。他呆愣地看著自己流血的虎口。

  王謀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嚇破膽了罷小子,打仗不是什么逞威風(fēng)的事,我到現(xiàn)在也只打過兩次戰(zhàn),還是去廣原嶺剿匪,都還沒有真的打過邊關(guān)的硬仗。你這點斤兩,敢去邊關(guān)?”

  “那我拜師練劍一年,再去!”容緒不甘地忿忿道。

  但他話音未落,忽然只覺得臉頰一涼,緊跟著鬢角的幾縷發(fā)絲簌簌落地。

  鋒利的劍刃沿著他光潔的臉頰往下滑去,他幾乎能嗅到劍刃上毛骨悚然的血腥味。

  他一動都不敢動。

  王謀抬起劍尖,毫不留情地挑起兒子的下頜,逼迫他抬起頭來。

  他的眼睛生就多情,即使是心中滿腔郁憤,眼角眉梢卻依舊唯見風(fēng)情,沒有半分的威懾。

  王謀不滿地皺起眉,一字一句道:“涼州軍虎狼之師,不收伶人軍伎!

  軍伎這兩個字從父親口中說出來,容緒當(dāng)場整個人都被凍住了。

  莫大的羞辱讓他咬牙切齒,不管虎口還血流不止,拼了命撲向他的劍。被王謀一腳踹翻在地。額頭狠狠磕上了香案的角上,一縷鮮血沿著臉頰淌下。

  “記住,離開了王家,你什么都不是!”王謀收劍入鞘,

  走到門口他想起什么,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扔給容緒,“你給我在這里閉門思過,如果想通了,就給我去鋪子里當(dāng)掌柜吧!

  說完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門關(guān)上了。

  謝映之嘆息了一聲,他明白了,容緒為什么對蕭暥如此的執(zhí)著。

  那人生就一雙含煙藏媚的眼,風(fēng)流恣逸之態(tài)遠(yuǎn)勝于他,但卻絲毫不顯柔弱,相反,那雙眼睛嫵媚中透著威壓,雋妙中生出崢嶸,竟有一股攝人的殺伐之氣。

  他著迷蕭暥傾世的容顏下,竟是要讓王謀曹滿那些人都怵目膽寒的一身鐵血。

  這種滋味太過奇妙。

  所以在容緒看來,這小狐貍越兇,越野性難馴,就越讓他越激動不已,越欲罷不能。

  把他攥在手里,就像是把著玩一柄絕世名劍。

  醉里挑燈看劍之時,用柔軟的絲綢擦拭那鋒利的堅韌,用價值連城的珠玉裝點那精美的劍鞘。

  若論士林之中的雅趣,還有更甚于此嗎?

  他不計成本,為蕭暥造尚元城,金錢上予取予求。他是看準(zhǔn)了蕭暥這小狐貍窮,只有餓著,才會搓著爪子好好說話,讓他穿裙子也行,給他造個金絲籠子也行。一副大英雄能屈能伸,脫了裙子又是一條好漢的無賴樣。

  當(dāng)然,容緒狎昵的心思也是半點沒有少,玩味的戲法越來越豐富,趣味越來越詭譎。

  謝映之頗為無語地瞥了一眼案上那一盤子白玉翡翠瑪瑙做的瓜果,繼續(xù)問道,“所以在此之后,你就開始經(jīng)營脂粉鋪子了!

  容緒點頭,“我沒想到他還特地知會了涼州牧曹騰,涼州軍絕對不會收我,不但是涼州軍,因為他參與過廣原嶺的剿匪,在軍中也有些故舊,沒有一支軍隊會接受我,甚至我若不放棄從軍的念頭,連盛京城也出不了,他和四門的守官都很熟。”

  謝映之知道,王謀是個厲害的角色,朝中軍中都吃得開。

  “之后呢?”謝映之問。

  在玉壺冰泉的作用下,容緒目光迷離地看著眼前的人,仿佛是看著浮光掠影的過去。

  容緒迫于無奈,有些郁悶接手了胭脂水粉的鋪子。

  一開始他覺得父親把這個鋪子交給他,純粹是為了羞辱他。但漸漸地,容緒發(fā)現(xiàn)這是個好差事,因為他十七歲了,來購買胭脂水粉的大多是大戶人家的丫鬟,或者小家碧玉。既然仕途無望,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他干脆和這些女子花前月下耳鬢廝磨。

  他外表俊美,資質(zhì)風(fēng)流,說起來話溫文爾雅,又擅長撩人巧技,流盼發(fā)姿媚,言笑吐芬芳。

  姑娘們都為他著迷,不知不覺連鋪子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

  起初他調(diào)制胭脂花粉只是為了哄姑娘開心,但他與眾不同的技藝也在這個時候被發(fā)掘出來,他調(diào)制的胭脂色彩或妍麗或嫻雅,都是濃淡皆宜,他磨制的水粉細(xì)膩如瓷,還帶著他袖間雅致的熏香。他善于描眉畫眼,插花弄玉,都是順手拈來風(fēng)流自成。

  很快他風(fēng)流雅致的名聲就傳開了,那些高門大戶的小姐們都不惜裝扮成侍女,偷偷去他這鋪子挑選胭脂花粉。

  那時候容緒那是只有十來歲的少年掌柜,又音容皆美。一來二去間,他這間脂粉鋪子儼然就成了盛京城中才子佳人的造訪之地,他干脆在鋪子后辟了一間雅舍,因為是在脂粉鋪子后,就名為朱璧居了。

  王謀沒想到容緒在經(jīng)商方面竟然如此有天賦,將商會更多的鋪子給他打理。不出三年,容緒已經(jīng)成了盛京商會的實際上的會首。每天手下流過帝國的黃金和錢糧貨物不計其數(shù)。

  加上他品貌甚佳,交游又廣,在當(dāng)時的盛京城里,風(fēng)流博雅的名聲也廣為流傳。

  那又如何,他依舊比不上王戎那個武夫。

  當(dāng)時的王戎已經(jīng)跟著王謀前往廣原嶺剿匪了,雖然第一場仗就被打得找不著北,丟盔棄甲,但是回來居然還娶到了丞相家的長女。

  在容緒眼中,王戎其實就是個莽夫。他沖動,自以為是。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可以和丞相的女兒聯(lián)姻,貴不可言,王家最終是要交到他的手中。

  王戎是嫡長子,繼承爵位他本也沒什么好抱怨,但是王謀的其他幾個兒子也都早早定好了官職和委派。

  只有他,他最聰明,天分最高,卻只能打理王氏的生意,做著最多的事情,獲得的褒獎和青睞最少。

  他逐漸意識到這個世道,一切都已經(jīng)在出生前定好了,他做得再好,也就是成為盛京商會的大管家,成為他所有兄弟的錢袋子。

  他們張口閉口找他要錢,要撥出銀兩去買通鋪路、上下打點。要準(zhǔn)備豪奢的彩禮去迎娶盛京城里門當(dāng)戶對的千金。

  他十九歲了,王謀卻絲毫沒有為他說一門親的打算。

  他開始明白,在王謀眼里,他也就是個盛京商會的管家,煙花女子的兒子,身上有擺脫不了的脂粉氣。王家始終都沒有承認(rèn)過他。也永遠(yuǎn)不會給他一個前程。

  他開始放浪形骸,離經(jīng)叛道。錢賺得快,花得也快,由于他出手大方,為人豪爽,又有很多新鮮的玩法,很快有一大幫公子哥兒跟著他。京華才子名門佳麗都圍著他團團轉(zhuǎn),他自己喜新厭舊,每天身邊早上相約出去游玩,和晚上一同歸來的,絕對不會是同一個人。

  但是因為他能賺錢,王謀也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他不要做得太過火就不去干涉他。但是他還挺能耐的,居然騙得了長陽郡主的芳心。

  郡主是皇帝疼愛的表妹,真正的金枝玉葉。

  當(dāng)時他的姐姐王妁剛剛成為夫人,他第一次跟著姐姐進宮,把幽帝哄得當(dāng)場要封他為御前郎官,還把幽帝的表妹長陽郡主迷得魂不守舍。

  這是王謀原本都想不到的好事,郡主下嫁之后,容緒似乎終于在王家有了一席之地。

  照理容緒應(yīng)該安下心來,一邊用心仕途,一邊把這個金枝玉葉的妻子好好供起來。只可惜他早就是一匹脫韁的野馬了。

  郎官他不要當(dāng),深宮里陪伴著皇帝的日子如履薄冰,而且他生性風(fēng)流,皇宮里的女人都碰不得,綠了皇帝是要殺頭的,而宮里的男人,除了皇帝就是宦官,無趣得很。

  于是,十年風(fēng)花雪月,他從中原玩到了江南。

  “你離經(jīng)叛道,因為那么多年,你心中這口氣,依舊不服!敝x映之意味深長道。

  “你在乎王家,又恨王家,你看不起王戎,你又要幫王戎,真是矛盾!

  謝映之的話就像一把利刃剖開多年纏綿心事。

  容緒道:“父親老了,他的精力日衰,再也不能一劍震裂我的手,更管不了我。我不出仕,不是跟他們置氣,而是我發(fā)現(xiàn)身在朝堂會有很多限制……”

  他這些年流連風(fēng)月,漸漸發(fā)現(xiàn)身處勾欄之地,更能看清人心底的欲念,更能抓住人的弱點,攪弄風(fēng)云事端。

  當(dāng)時王謀已老態(tài)龍鐘,不怎么管事,姐姐王妁也為幽帝生下了一子,被封為貴人。但是方皇后無子,只有一個女兒?v然如此,幽帝并沒有立王妁之子為太子的意思。

  幾年后,蒼冥族的番妃也生下了一個兒子,那孩子一出生,盛京的街頭巷尾就流傳出令人不安的流言。

  這個混血的孩子是大夏滅國射出的最后一支復(fù)仇的毒箭,他將成為大雍歷史上最強悍的帝王,他陰鷙偏執(zhí)窮兵黷武,大雍幾百年基業(yè)也會終結(jié)在這個孩子手中。

  此后中原大地,赤土千里,白骨於野,荒無人煙。

  盡管幽帝下令將傳謠的人全部下獄,追查來源,并且從此將番妃母子打入了冷宮。但這條預(yù)言仍舊讓王妁心神不定。

  “只有成為皇后,姐姐的兒子才能穩(wěn)穩(wěn)保住太子的地位!比菥w篤定道。

  謝映之眉心一蹙:“你是怎么害方皇后的?”

  “談不上害她,只是我知人心,先帝當(dāng)年喜歡她,為她幾下江南,但是我清楚這種喜歡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淺,而且方皇后太過端莊,就顯得無趣了。先帝也是男子,男子都喜歡新鮮有趣的。”

  謝映之道:“所以,你用勾欄之術(shù),讓你的姐姐獲得圣心!

  容緒說起這些,微微瞇起眼睛,頗為玩味道:

  “我做得更仔細(xì),我給姐姐調(diào)配不同的香薰,姐姐佩戴著,就能讓先帝始終對她保持著期待和新鮮,我讓她每天變幻著不同的妝容,姐姐的衣裳都是我給她裁剪設(shè)計的,以及風(fēng)流逸趣!

  謝映之想到了蕭暥房間的衣柜里,那些風(fēng)情別致讓人目不暇接的衣裳。

  他提醒道:“你還給她排折子戲?”

  “這你也知道?”容緒一揚眉,頗為欣賞地看著他,有種相見恨晚之感。

  他繪聲繪色道:“我設(shè)計的每一套衣裳每一個妝容,都配不同的劇本,不同的情趣,不同的戲,所有的臺詞都是我給她精心設(shè)計的,先帝喜歡我排的戲,先帝只有在和姐姐相處的時候,逐漸不是一個皇帝,時而是一個丈夫,時而是一個情人,時而是一個……”

  “恩客!敝x映之替他道,“你讓你姐姐扮演煙花女子?”

  容緒把玩著指間的紅繩笑道:“這種游戲,讓先帝感到前所未有的新鮮。就像你,彥昭……”

  他彎起眉眼看向謝映之,“每一次看到你,你都給我?guī)砬八从械男迈r感!

  他的語氣活像一個迷人的無賴,嘆息道:“春風(fēng)十里桃花渡,卷上珠簾皆不如!

  謝映之見天色將明,沒時間和他東拉西扯,單刀直入道:“既然你是為了王皇后封后,保住太子的地位,那么在王皇后加封之后,這種游戲就該停止了!

  容緒嘆了口氣:“彥昭,有些事,不是你想停就能停下的!

  謝映之目光深沉:“因為你們還用秘藥,導(dǎo)致先帝上癮了。”

  “彥昭,這是情愛,說不上對錯,兩廂情愿的事情罷了!比缓笏行┘拍溃骸斑@些跟你說,你也不會懂。你這個人無關(guān)風(fēng)月,不過這樣才更有味道……”

  他瞇起眼睛別有意味地打量謝映之的身段,“反倒是未經(jīng)雕琢之璞玉,有渾然天成之逸趣!”

  謝映之不料此人盡管被捆在這里,這狎昵之態(tài)、覬覦之心,竟依舊不知收斂。

  謝映之正色道:“為了王氏能掌握朝政,你們姐弟惑亂宮廷,用勾欄之術(shù)迷惑先帝,配置秘藥致使先帝身體虧損,這些秘藥丹丸服用久了,藥效就越來越弱,所以你們只有不停地增加這秘藥的用量,最后才致使先帝暴薨。你們形同弒君。”

  “你胡說!我沒有!”容緒聽到弒君兩字頓時意識一清,激動之下,手腕上的紅絲掐進了皮膚里,滲出細(xì)細(xì)血線。

  “你懂什么!當(dāng)時的情況根本停不下來!先帝醉后非要騎馬,誰阻止得了他,不慎跌落才……那是一次事故!”

  “明白了!敝x映之恍然,

  他不動聲色繼續(xù)道:“原本先帝駕崩,太子就可繼位,王家可以如愿把持朝政,然而你沒想到的是,呼邪單于連同北方各蠻族部落殺入中原,由于王氏當(dāng)政多年,國家早就被耗空了,各地防衛(wèi)松懈,鎧甲生蟣虱,導(dǎo)致了北狄長驅(qū)直入中原,勢如破竹,蘭臺之變一場大火燒了宮城,你更沒想到的是,你的姐姐王妁不肯放棄這繁華宮室,不肯離開,最后死在了燃燒的宮殿里!

  “你一派胡言!”容緒嘴角抽搐著,臉都扭曲了。

  這是亡國之罪,他哪里當(dāng)?shù)闷穑?br />
  他這一掙扎,手腕上的紅繩頓時繃斷,撞落了放在旁邊的果盤

  一時間珠玉琳瑯滿地,珊瑚,白玉,瑪瑙,翡翠撒了一地,那瑪瑙茄子砸碎成兩段,頓時酒香四溢。

  謝映之微微一詫,這居然還是中空的。剛才還嚴(yán)肅的氛圍,頓時透出一縷詭異的緋色。

  看著那汩汩流出的酒液,謝映之不忍直視,都不知道該說他什么好了。

  他走過去,把那些掉地的珠玉器皿撿起來,順便指腹沾了一點酒液聞了聞,便心知肚明了。

  他搖頭道,“容緒先生,你這藥酒的方子不全,藥材不純,用法也不對,而且酒要溫著效果才好,你盛放在玉器里,酒都涼了。藥效減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