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一場奪嫡之變來說,這確實是最完美的結(jié)局。能最大程度地保留下北狄草原的實力,不在內(nèi)耗中流失。這樣阿迦羅將來才可以策馬揚(yáng)鞭,統(tǒng)一十八部落。
“這是他想要的結(jié)局,不是我想要的結(jié)局!笔挄兜馈
魏瑄問:“將軍,你想要的是什么?”
蕭暥眸中燃起一抹駭人的冷焰:“我要一場腥風(fēng)血雨的奪嫡之變,我要阿迦羅和單于穆碩等人陷入纏斗,要北狄草原大亂起。要他們兩敗俱傷。”
*** *** ***
大梁城
幾天后便是鹿鳴山秋狩。
其實說是秋狩,但因為今年秋雨連綿,各路諸侯都言道路泥濘難行,所以秋狩的時間比往年推遲的半個月,其實已然是冬狩。
此刻,謝映之的案頭放著一方精致的請柬,那紙質(zhì)地細(xì)膩棉柔,叫做花痕紙。
那是用去歲的落花封藏,經(jīng)過特殊的工藝壓制而成,打開時隱隱有幽香透過紙背。輕極雅極。
因此浣花齋還有個雅稱就叫做花間。
所以,那日江潯才道‘花間置酒’。
花間是容緒在大梁城所辟的私家小院,雖為雅閣,卻極為隱秘,對接待的來客也極為挑剔。有道是花間一壺酒勝過俗世萬兩金。
里面的玩樂都是容緒先生親自設(shè)計的,堪稱雅趣,別具風(fēng)格。去過的人意猶未盡,但又緘口不提。使得花間就更加引人遐想。
衛(wèi)宛蹙眉道:“說是送行酒,怕是居心不良!
從大梁出發(fā)到鹿鳴山需要一兩天的時間,容緒明天的花間邀約,便是給蕭暥出發(fā)去鹿鳴山秋狩送行的酒。
按照容緒的脾性,這杯送行酒恐怕要喝出千般花樣來。
謝映之微笑:“無妨。”
衛(wèi)宛嚴(yán)肅道:“花間聲色,有損修為。喝酒更是不可!
以謝映之的修為,喝酒不是不可以,只是不喜罷了。
謝映之向來隨性,淡漫道:“師兄錯了,修玄不近聲色,但也不畏聲色!
衛(wèi)宛知道這又將是場詭辯,立即打住道:“你自己掂量尺度便好!
謝映之微笑:“師兄放心,縱使世間殊色,不過朝如青絲暮成雪,不能長久,如何比得上道心雋永。我心無羈,何懼聲色?”
衛(wèi)宛知道說不過他,皺眉道:“你想去就去,我不和你爭辯。但是你要小心容緒,此人聲名浪蕩行為詭譎,他在花間所置奇巧,不止是一樽酒!
“所以我就更要去了,容緒先生既懾于主公之武力,又自以為高明,對主公常攜狎昵之心思,以為可欺。此番若不能收服他,我不在之時日,怕他又要引風(fēng)吹火,再生事端!
衛(wèi)宛眸光一斂,道:“你要去漠北?”
謝映之靜靜道:“我要去溯回之地。”
第227章 折子戲+番外
馬車駛過長街,透過輕輕晃動的紗幕,浮現(xiàn)出大梁城夜色初降時的萬家燈火。
謝映之記得蕭暥以前說,他喜歡這世間的煙火氣。喜歡冬夜里尚元城的店鋪前熱騰騰的白煙和鹵香味兒,喜歡油膩中帶著的蔥香,喜歡市井的喧聲和摩肩接踵的人。
謝映之體會不到,他辟谷已久,不識人間煙火。他僻好清靜,也不喜喧囂。
紗幕外的浮光掠影,這俗世間的喜怒哀樂,在他看來都太短暫了。那些來來往往的平凡的人,他們的一生,不過是白駒過隙,轉(zhuǎn)眼即逝。
哪怕是世間殊色,又如何及得上道心雋久,縱然是亂世里驚鴻掠影的一瞥,也不過朝為青絲暮成雪。
就如他昨夜跟衛(wèi)宛所說:既不長久,何須停留。
他不會眷念不長久之物。
所以他看這世間煙火,更多的是悲憫,卻非流連。
他此生不會喜歡誰,也不屑厭棄誰。修行到一定程度,物我兩忘,心游九霄。三千世界,萬丈紅塵,不過指間沙、石中火、夢中身。
浣花齋在大梁城郊的碧浪湖邊。
竹外一方庭院,湖邊一樹梅花,疏影橫斜間可見水榭里蓊朧的燈光,伴隨著清幽的曲調(diào)聲傳來。
謝映之下車,容緒已經(jīng)在門前殷勤等候了。
經(jīng)過上一次的教訓(xùn),此番容緒似乎低調(diào)多了。他一身秋香色的衣袍,素淡簡雅。也不見刻意地涂粉修飾,額角眉梢反倒顯出幾絲風(fēng)霜?dú)v練之色。如隔年的沉香,竟別有余韻。
謝映之看了他一眼,微笑回禮后,灑然走進(jìn)庭院。
因為是花間雅會,謝映之沒有束發(fā),隨意挽了根絲帶,行走間長發(fā)如云似墨,飄飄灑灑。
容緒一邊殷勤引路,一邊習(xí)慣性以手虛扶著他的腰間,但因為上回的事情,怕他衣上又有奇怪熏香。所以不敢真的碰到他衣衫。
本來這顯得不上不下的有幾分尷尬的事情,容緒做的倒是十分自然,尺度拿捏精準(zhǔn),風(fēng)雅卻不親昵。
偶爾風(fēng)過林搖,掠起幾縷青絲,容緒就趁機(jī)輕勾起發(fā)梢,讓那清涼的發(fā)絲在指間千回百轉(zhuǎn),化作繞指柔。
這種小動作換是別人做出來未免顯得猥瑣,偏偏容緒做得不露痕跡。
謝映之覺得這容緒對主公的態(tài)度真是頗耐人尋味了,此人暗地里屢屢作怪,就像他現(xiàn)在小動作不斷一樣,但是真要抓住他,卻拿捏不住,他就像裹著一層蜜糖,表面又香黏又滑膩,用心卻藏地很深,不知道在盤算什么。
他坑蕭暥,也幫蕭暥,如果不是他,盛京商會和王家都沒那么老實。
他也很有本事,比如建尚元城。
這尚元城按照蕭暥的話說,就是一座集旅游餐飲休閑購物娛樂為一體的商業(yè)都會,這在大雍朝前所未有。而且如今不是景帝年間的太平盛世。在亂世里要經(jīng)營起這樣一座繁華的商業(yè)都會,難如空中造樓閣。即使勉強(qiáng)造出來,也會冰清火冷,鮮有人問津。
蕭暥敢想,容緒竟然也敢做,冒著血本無歸的風(fēng)險投入大量的金銀幫他把這新奇的構(gòu)想實現(xiàn)出來。
建成后的尚元城,經(jīng)營也一大半都是容緒在推動,期間還經(jīng)歷了除夕夜一場大火,擷芳閣前血流成河,尚元城人人避之不及,容緒不僅把擷芳閣給盤活了,還讓尚元城再次回暖起來,成為九州數(shù)得上的商業(yè)都會。
謝映之大概從來沒見過立場如此矛盾的人,他幫蕭暥時費(fèi)盡心血,殫精竭慮,他坑蕭暥時,也花樣百出,手段無所不用。
這個人有點(diǎn)意思。
還有他主公那只小狐貍,恐怕也還藏著一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這兩人都有點(diǎn)意思。
浣花齋游廊交錯,曲徑通幽。偶爾會遇到一兩名此間的游客,由伴游陪同著經(jīng)過。
謝映之注意到,燈火闌珊下,那些人或喜或憂,或顰或笑,神色都陶陶然。
他知道此間玩樂都是容緒親自設(shè)計,別具風(fēng)格,所設(shè)奇巧,使去過的人意猶未盡。但是觀這些客人陶然神色,有點(diǎn)像散嗑多了,但是他們身上除了一股幽淡的酒香,卻并沒有留仙散濃郁的香氣。
而且容緒極為小心,決然也不會露出這種破綻。
他邊走邊思忖著,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個腳步虛浮的人影,較之前兩人,此人腳步踉蹌,似是喝醉了。由一名容顏俊美氣質(zhì)飄逸的青年伴游攙扶著。
也就在擦肩而過之際,那人不知為何,忽然踉蹌幾步撞了上來。
謝映之腳步輕移,衣衫如云霧飄然掠起,堪堪劃過那人指尖。
那人撲了個空摔倒在地,忽然嚎啕,“先生怎能如此待我!”
兩行紅淚從涂脂抹粉的臉上滾下,借著燈光,謝映之才發(fā)現(xiàn)他云鬢歪斜,步搖偏落,哭得梨花帶雨,竟然是個男子!
就聽那男人又道:“我是紫湄啊,我誠心仰慕先生風(fēng)度才學(xué)……”
謝映之也不由微微一怔,賀紫湄?
他正想好奇地再問幾句。
那人就被兩名侍從攙扶了下去。
容緒微笑:“彥昭莫驚,那是戲!
謝映之聞言猜到了幾分,這大概就是容緒在花間設(shè)置的戲碼了。
他道:“愿聞其詳!
片刻后,他們來到了一座雕欄畫棟的雅閣里。從這里可以俯瞰夜晚的碧浪湖。
容緒頗為得意道:“我把這個地方叫做戲臺!
說罷從侍從手中的漆盤里取出一本冊子:“這是曲子。彥昭要挑一挑嗎?”
謝映之接過來一看,微微一詫。
有趣。
大雍朝宮中宴飲奏雅樂,士林則偏愛絲竹,所演奏的內(nèi)容大多為詩辭樂府。容緒先生在此基礎(chǔ)上又做了一步突破。他排了戲。
花間十二曲就是十二折戲。
這戲劇的內(nèi)容不是上古神話傳說,也不是前代的名人典故,而都是取自最近坊間最流行的話本《夢棲山辭話》。
雖然夢棲山的劇情歪到?jīng)]邊,名字為避嫌也改了,取了諧音,比如賀紫湄被改成了子湄。
但是這十二折戲一排出來,既新鮮有趣,以前從來沒有這種玩法,又緊扣熱點(diǎn),把九州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排了進(jìn)去,讓客人們過一把王侯將相才子佳人的癮。在這里除了不能當(dāng)皇帝,想要成為威風(fēng)凜凜的一方諸侯,或是才氣縱橫的名士,甚至是成為艷冠九州的花魁都是可以實現(xiàn)的。
當(dāng)然這花間一壺酒也是價比千金,來這里都是巨富豪客,來玩兒變幻身份的把戲。圖的是個刺激。
容緒頗為感慨道:“這煙火世間,有多少人為自己的出生所限,郁郁不得志。來到這里揮金如土的人,很多人過得并不稱心,在浣花齋,他們可以從頭來過,擇一折戲,過一生!
謝映之道:“白日夢醒,先生如何讓他們做到身臨其境大夢三千,又醒來后皆不記得?”
容緒笑得和煦可親:“彥昭試試不就知道了?”
謝映之微笑,原來在這里等著他。
恐怕這十二折戲,容緒親自排的戲,無論選那一折,都是機(jī)關(guān)重重。
他淡然一笑,欲擒故縱。
“我常年戎馬,不諳雅好,不如先生來選一折!
容緒聞言激動地眉心隱隱一跳,聲音都有些不穩(wěn),“當(dāng)真?”
然后他又悄然掩飾道:“或者也可以投注來定!
當(dāng)謝映之接過骰子的時候,心中便有了底。灌了鉛的。
無論怎么投,結(jié)果都是容緒想要他演的那一出。
他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對容緒此人總是像霧里看花,此人表面風(fēng)流浪蕩,心中似乎有近乎偏執(zhí)的念頭在作祟。
容緒選的是《夢棲山辭話》里所寫的花神一折;ㄉ窈椭x玄首的一段風(fēng)流奇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