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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疾馳至中午,蕭暥才下令下馬修整。他自己靠著一棵樹干,坐在枯黃的草地上,一邊琢磨著地圖,手指間還玩兒著一截枯枝條,他是以前轉筆轉慣了,那枝條繞著他修長的手指旋得飛起,晃得云越眼花。

  云越忍無可忍打斷他道,“主公,我們這不是回隴上郡?”

  蕭暥道:“當然不回去,曹滿若知道我出兵搶掠了北狄人的物資,必然料到隴上郡兵力空虛,他會立即起大軍去拿隴上郡!

  云越驟然一驚:“那我們現(xiàn)在不是該迅速回援隴上嗎?”

  蕭暥剛想說話,就聽一邊的魏瑄道,“云副將,沒法回救!

  蕭暥饒有興趣地看向他,問:“怎么說?”

  魏瑄順手就掠走了蕭暥指間的枝條,用枝端沿著北狄草原畫了個大圈,道,“從我們的位置,要回救隴上,就得原路返回,走北狄草原千里迢迢,等我們趕到隴上,仗都打完了。”

  手指間空空的某人無趣地搓搓爪子,心道,這小殿下打了十幾天仗,已經(jīng)越來越有軍人做派了。

  曹滿從鸞吾城出發(fā)到隴上郡,穿過涼州境內,走的是直線,而他們迂回北狄草原,要繞路,多走三倍的距離,所以就算他們日夜馬不停蹄也追不過曹滿。

  聞言云越秀眉緊蹙:“若失隴上郡,雁門郡又被占,我們的大軍就沒有落腳之處了!

  這幾天打仗加劫掠,痛快是痛快了,但是現(xiàn)在空有糧草軍隊和物資,嚴寒將至,歸路又被切斷,處境可非常不妙啊。

  蕭暥眨眨眼:“我們有人有糧,再搶一塊地盤!

  魏瑄眉心一跳,“取哪里?”

  蕭暥反問:“殿下覺得取哪里?”

  魏瑄想了想:“攻其所必救,鸞吾城是曹滿屯糧重地,他必料不到我們會又折回頭打他的鸞吾城!

  蕭暥心中凜然,這孩子一針見血,打蛇打七寸,而且若是他們斷了鸞吾城的糧草,曹滿必然要回救,隴上之圍自解。

  好一個圍魏救趙,只可惜他蕭暥更貪心,他不僅要救隴上之困,他還要乘此機會擊敗曹滿。

  蕭暥道:“鸞吾城為屯糧重地,曹滿即使撤去大軍打我的隴上郡,留守鸞吾城的軍隊也不會少,同時鸞吾城不大,也不夠我?guī)兹f大軍屯駐!

  魏瑄想了想,確實思慮欠周。但是不拿鸞吾城,難道蕭暥想要趁虛襲取涼州府?

  蕭暥微微瞇起眼睛,“夏陽大城,夠我屯軍了。”

  魏瑄和云越同時一驚,打夏陽郡!

  “對,夏陽!笔挄缎Φ媒器。曹滿絕對不會有防備。

  而且不但沒有防備,很可能曹滿之前為了在鸞吾城圍堵自己,把夏陽的守軍都調用了,F(xiàn)在曹滿又要調大軍一鼓作氣拿下隴上郡,夏陽郡的軍隊很可能一齊隨之北上。

  魏西陵原本跟他定下的戰(zhàn)略就是北取隴上,南奪夏陽,南北夾擊涼州府。

  蕭暥篤定道:“拿下夏陽郡,大軍進城修整!

  魏瑄忽然想起蕭暥此番帶了攻城車和運兵車載的數(shù)萬步兵,這些日子他們的騎兵縱橫草原,轉戰(zhàn)千里,那些步兵和攻城車又去哪里了?

  想到這里他不由暗暗心驚地看向蕭暥,原來如此么!

  就聽蕭暥道:“我們快馬加鞭,后天正好可以和鐘逾所率的幾萬步兵會師于夏陽城下!

  魏瑄頓時明白了。蕭暥哪里是在詢問他們的意見,他分明是早就想好了。

  云越憂慮道:“ 那隴上郡怎么辦?真不救了?”

  蕭暥面色深沉:“瞿鋼,他只要給我頂住五天。他頂?shù)米〉!?br />
  魏瑄凝眉,隴上郡只剩下一萬余兵馬,曹滿若起大軍壓境,實力懸殊,縱然瞿鋼再勇,孤城難守。

  他不由提醒蕭暥:“將軍,如果隴上有失……”

  那么戰(zhàn)略上,他們拿下夏陽,又丟隴上,還是白忙一場。

  蕭暥已經(jīng)大咧咧起身上馬,撥轉馬頭道:“放心,我兒子還在隴上郡,隴上絕不會丟!

  云越一愣:你兒子?你連媳婦都沒有哪來的兒子?

  魏瑄道:“將軍收留的那只瘸腿狐貍!

  *** *** ***

  隴上郡

  ‘轟’的一聲震響,城墻東南角的箭樓被巨石砸塌了一小半,碎石亂瓦飛濺,騰起的塵霧下,幾名士兵艱難地扶起被亂磚壓到的瞿鋼。

  瞿鋼抹了一把滿頭滿臉的煙塵,兩只眼睛通紅欲爆出血絲。

  “快,連弩,上連弩!”

  數(shù)十架碩大的連弩被推到了城墻邊。這些連弩都是褚慶子改裝過的,弓弦力足,射程遠,需要三人配合操作。上百名弩兵立即分散到弩邊。

  “填弩!”瞿鋼下令道。

  五支比食指還粗的弩箭已經(jīng)填裝到弩機上,弩臂拉滿。

  “放箭!”瞿鋼大喝一聲。

  ‘嗖嗖嗖’

  巨大的弓弦力震得士兵手臂發(fā)麻,緊接著空中響起一陣陣銳利的尖嘯,數(shù)十發(fā)弩箭如閃電般破空而出,頓時將投石車上正在裝載巨石的士兵射成篩子。

  “重甲武卒,攻城!辈苄鄄痪o不慢道。

  瞿鋼緊接著就看到城下黑壓壓的重甲排列成森冷的軍陣,刀戟如林,粼粼的青銅重甲幽幽地反射著日光,軍陣中七八部云梯正緩緩推進,正前方則是如怪獸般的攻城沖車。

  “放箭!”瞿鋼厲聲道。

  空中箭雨頓時如蝗交織而下。

  城下的重甲士迅速將厚盾頂在頭上,頃刻間筑起一堵嚴密的堅壘,但瞿鋼的羽箭是鋒銳無比的破甲箭,是褚慶子當年專門為應對黃龍城的重甲武卒設計的。

  連續(xù)不斷的悶響聲中,一支支鋒利的羽箭穿透重盾。最前排的重甲士不時有人倒下,城下哀嚎此起彼伏。

  曹雄坐鎮(zhèn)中軍,騎在披著魚鱗甲的戰(zhàn)馬上,目光像一頭兇狠的惡狼:“不許停下!誰人膽敢退縮,則殺整伍!”

  涼州軍本來就一半出自邊塞的胡人,野蠻健碩好勇斗狠。

  加上曹滿又叫囂道,“首批破城者,盡取城中財物女人!”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這一聲吼,城下的重甲士排山倒海般涌向城門,完全無視頭頂上交織如蝗的破甲箭,發(fā)起一波波猛烈的沖擊。

  與此同時,西涼軍大陣的后方赫然出現(xiàn)了數(shù)十臺高塔,那些龐然大物如同巨獸一般,比城墻還高出一大截,腳上裝有輪子,被黑壓壓如螞蟻般的士兵簇擁著緩緩逼近。

  瞿鋼瞳孔驟然緊縮,糟糕,莫不是井闌車!

  他一念至此,無數(shù)流矢飛箭已經(jīng)鋪天蓋地地從空中暴雨般澆落。城頭的弩兵來不及躲避,頓時被射倒了一片。

  瞿鋼拔劍掃開流箭,大吼道,“豎盾!”

  城樓上的連弩激發(fā)頓時一緩,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整個城墻似乎都被撼動了。

  攻城車包裹著厚鐵的粗實圓木已經(jīng)狠狠撞上了城門,與此同時,曹雄的重甲武卒已經(jīng)沖到城墻下,云梯搭起。士兵們口中叼著鋼刀,就像一頭頭嗅到了血腥味的餓狼。

  “滾石檑木,投放!”瞿鋼大叫道。

  ……

  慘烈的戰(zhàn)爭從清早持續(xù)到晚上,城樓上已經(jīng)堆滿了尸體。

  通紅的火焰照在瞿鋼臉上,他滿面血污,巋然不動地站在城樓上,眼中跳躍起兩團狂熱的烈焰。

  半年前,蕭暥說,“瞿鋼你走吧,銳士營留不得你!

  “你的兄長我會替你照顧!

  “瞿鋼是我的重劍,去襄州,打磨打磨。”

  那一天,秋風蕭瑟,他去將軍府告別,蕭暥不見。

  只有府門前黃葉凋零,風起時,仿佛能聽到那人斷續(xù)的低咳。

  亂世里,一腔熱血終有可以托付之人。

  瞿鋼握緊手中的重劍,死戰(zhàn)到底。一定要替主公守住這隴上郡!

  銳士營大部分都被蕭暥提調去遠征了,留守在隴上郡的只有不足千人,已經(jīng)是損耗過半。余下的步兵戰(zhàn)力不足,而崔平的降軍更無法倚仗,不陣前倒戈已經(jīng)很不錯了。

  “你們幾個!多找些橫木巨石抵住城門!給我抵死了!余下的人跟我上城墻!宾匿摰。

  震耳欲聾地喊殺聲中,重甲兵如同一群群黑壓壓的螞蟻,再一次蜂擁而至。

  城樓上,一波波箭雨如瀑布澆下,鏖戰(zhàn)整天,弓弩手的虎口都已經(jīng)血肉模糊,城中的滾石檑木也快要告竭。

  瞿鋼面色鐵青,萬一城破,便是更加慘烈的巷戰(zhàn)。

  曹營中軍。

  李約躬身道,“公子,瞿鋼死硬,我有一計,不如我們撤了東門的包圍,故意放一個缺口給他,瞿鋼便會率軍從東門突圍而出,到時候,我們在必經(jīng)之路上埋伏他……”

  曹雄擺擺手道:“瞿鋼這死腦子未必會逃,而且我也用不著設計套他那么麻煩,我有五萬鐵甲,打他區(qū)區(qū)幾千殘兵,我不用跟他玩虛的,我就是要用實力碾壓他!

  他的眼中凝起陰狠的厲芒,“我要讓他們知道,我碾死他們,就像碾死一只螞蟻那么容易!

  一夜鏖戰(zhàn)。

  天色微明的時候,城頭上已經(jīng)層層疊疊堆滿尸體,插滿箭簇,幾乎無處落腳,寒冷的晨風帶著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城樓下,綿延不絕的沖鋒號角聲中,蜂擁而至的涼州軍如同黑壓壓的潮水般涌來,從遼闊的曠野上一直蔓延到城門前,烏泱泱一片沒有盡頭。

  瞿鋼渾身浴血,舉起已經(jīng)豁口的重劍,指向爬上城頭的重甲兵,眼神如同修羅界中的惡鬼,“跟我沖!”

  ……

  中軍帳中,曹雄起身一邊慢悠悠穿戴甲胄,一邊道,“瞿鋼也差不多了。傳令前將軍黃權……”

  他的話音未落,忽然就聽到帳外傳來一陣混亂的驚呼聲。

  “吵什么吵!”曹雄掀起帳門,就看到一名親兵跌跌撞撞跑來,臉色倉皇。

  “公子,是魏、魏!蹦怯H兵話都說不利索了。

  “蠢貨!”曹雄一把將他甩開,走出帳外。

  隨即他就看到寒冷的晨霧中,矯健的戰(zhàn)馬呼嘯而過,騎兵手中雪白的長劍反射出耀眼的寒芒,刺破初冬暗沉的天空。

  是騎兵!輕騎兵!

  曹雄一下子愣住了,哪來的輕騎兵?蕭暥那么快就折返了不成?

  緊接著他發(fā)現(xiàn)不對,就算是蕭暥折返了,他手下五萬涼州軍也時虎狼之師,怕蕭暥那一群草原上剛擄來的烏合之眾作甚!

  而更讓他心膽俱裂的是他們作戰(zhàn)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