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北宮潯的聒噪相反的是,魏瑄出奇地安靜,神色莫測。
蕭暥這才開始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這兩人怎么好像有點(diǎn)不對付啊……看來這今天賽場上結(jié)了梁子了?
他正想說點(diǎn)什么,緩解一下這尷尬的氣氛。這時前路一轉(zhuǎn),他們走進(jìn)了長樂街。
這條街更開闊敞亮,街邊的鋪面更大更排場,也更熱鬧,是尚元城的主要街道。
但走著走著蕭暥就開始覺得不對勁了,長樂街兩旁種著柳樹,樹上掛著祈愿燈。
蓊朧的燈光透過絹布的燈籠映著柳葉,本來是很好看的,可這祈愿燈上為什么畫著各種姿態(tài)的狐貍?
這畫著狐貍就算了,緊接著他發(fā)現(xiàn)為什么這條街上的店鋪里還有各種狐貍制品?
各種繡著狐貍的團(tuán)扇,狐貍面具,狐貍毛做的佩巾,居然還有山寨版容緒先生的小狐貍靠墊。
北宮潯洋洋得意,“整條街都是我特地吩咐人裝扮……”
他的話沒說完,就看到蕭暥臉色一沉。
“北宮潯,你這是何意?”
故意暗諷他嗎?
北宮潯眨眨眼睛啊了聲,“我以為你喜歡這個!
他親自派人向容緒打聽的。
那一頭,魏瑄暗暗含笑看了眼北宮潯,這才從容上前道,“將軍,我們快到了。”
穿過街市,就到了河邊。
店鋪朝向河,河岸邊的草地上種著柳樹,樹下三五成群,有不少修禊雅聚的人。
北宮潯從碗里撈起幾根菜葉,看著蕭暥碗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孽r蝦魚翅,大聲道,“店家,這怎么回事?”
他們明明點(diǎn)的是同一碗米線,就算這店家是看臉給菜,他北宮世子模樣也不差罷?為什么區(qū)別對待地如此明顯?
簡直豈有此理!
如果不是蕭暥在,且剛被教訓(xùn)一頓,他早就掀桌子砸鋪?zhàn)恿恕?br />
小二聞訊過來,問,“客官要什么?”
北宮潯頗為不服地指著兩碗米線,“店家,為什么我的碗里清湯寡水,不能這樣厚此薄彼罷?”
小二客氣道,“兩位點(diǎn)的都是清湯米線啊,沒有錯!
什么?清湯米線?
北宮潯一愣。這么摳門?
魏瑄立即道,“是我點(diǎn)的,我沒有考慮周到,沒想到北宮世子也一起來,錢沒帶夠,所以就點(diǎn)了清湯米線!
北宮潯不滿,“錢不夠跟我說啊,逞能做什么,來來!彼麤_小二招招手,指著蕭暥的碗里,“給我照著他這份,也來一份!
小二搖頭道,“成不了。”
北宮潯臉一黑,手拍桌案,“你這是故意跟我過不去?”
隨即他就聽到蕭暥低咳了聲。
北宮潯壓下火氣,難得心平氣和地問,“為什么不行?”
小二看向魏瑄,道,“這些食材都是這位公子自己帶的!
“什么?”北宮潯眼睛棱起,“自己帶的?”
魏瑄默默地拿出了一個小食匣,又給蕭暥碗里添了粉蒸牛肉,然后把余下的添到自己碗里。
蕭暥這時才恍然,原來魏瑄提前做好了澆頭!
果然,這才是小魏瑄的風(fēng)格!
唔,他嘗了嘗,手藝更好了。
蕭暥吃了幾口,看著一臉黑線的北宮潯,道,“我也吃不完,北宮世子你……”
沒料到北宮潯根本沒打算客氣,“好好,我嘗嘗!
說著就去挑蕭暥碗里剩下的牛肉,被魏瑄一筷壓住,“世子,我這邊還有!
北宮潯只有默默收了筷,扒過食匣,把底下的剩菜一股腦兒掃到自己碗里。
此時已經(jīng)是月上中天。
河邊種著柳樹,有青年男女站在樹下放祈愿燈。
北宮潯瞥了一眼,道,“今天是七月初七,沐蘭會,待會兒我們?nèi)パ聵。那里的酒香,姑娘歌唱得好!?br />
蕭暥提醒道,“世子,殿下明年加冠!
在大雍朝,加冠等于成年,男子加冠以后才能去歌樓酒肆煙花地。
北宮潯大咧咧道,“管這些破規(guī)矩做什么,現(xiàn)在這世道就要及時行樂,今天是沐蘭會,想做什么就做,喜歡誰就說,兵荒馬亂里朝不保夕,說不定都沒過幾次沐蘭節(jié),就得過中元節(jié)了。不然為啥前后只差幾天呢?”
蕭暥真想堵住他的嘴。
他這幾天又是趕路又是參賽,本來就身體不適,被北宮潯這張烏鴉嘴說的心中隱隱有些凄然。
北宮潯又笑嘻嘻湊近蕭暥耳邊道,“蕭將軍若是顧忌小殿下,那我們不去煙花地,我還有個絕好的去處,離這里不遠(yuǎn),不喝酒不找姑娘,但有更銷魂的玩意兒,要不我去打探一下?”
***
北宮潯走后,四周一下子清閑了下來。
不遠(yuǎn)處的草地上,有人鋪上涼席,盤膝而坐,膝頭一架蕉葉古琴,清冷的琴聲就隨著夜風(fēng)飄散過來,和這草叢間幽幽蟲鳴。
夏夜的涼風(fēng)徐徐吹來。
河水映著月影,河面上漂浮著一盞盞幽幽瑩瑩的蓮燈。無數(shù)的燭火倒影在水里,像天上的銀河傾瀉下來,遙落人間。
蕭暥心道,想不到這大梁的百姓也那么熱衷于放河燈。
他吃著米線,看著那逶迤而去的河燈,恍然間有種熟悉的感覺。
還記起少年時在江南時,沐蘭會修禊,他和魏西陵一起坐在草地上,烤魚吃。
江南水網(wǎng)密集,百姓們流行放河燈祈愿,以求新的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平安如意。
他們當(dāng)時也放了一個祈愿的河燈。
看著那一點(diǎn)流火隨波而去的時候,蕭暥問魏西陵祈了什么愿?
魏西陵道:“家國平安!
蕭暥暗暗嘆了口氣,看來不大準(zhǔn)啊,因為三年后,就是蘭臺之變的烽火連天。
第149章 沐蘭會(下)+番外
就在這時,暗沉沉的水面上悠悠地漂來了一盞畫著小狐貍的祈愿燈,那小狐貍畫得惟妙惟肖,卷著蓬松柔軟的尾巴乖巧地蹲在燈臺上,甚是惹人憐愛。
這狐貍燈夾雜在河面那一大片蓮花燈里分外地顯眼。
蕭暥想不注意都難。
他看著這狐貍燈隨著水流悠悠漂離,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不知道這燈臺上的小狐貍最終將漂向何處?
是追逐著百川競流,最后終歸大海?還是順流而下,回歸故里?
可這亂世洪流,并不像眼前這潺潺東流的河水。
亂世里,江河翻涌,大浪淘沙,這蹲在一葉孤舟上的小狐貍,其實(shí)卻危如累卵,要穿過激流淺灘,經(jīng)歷千難萬險,隨時都可能被暗流淹沒,被巨浪掀翻的滅頂之災(zāi)。
蕭暥看著那狐貍燈微微出神。
自己的命運(yùn)又在何方?
來到這個世界后,他磕磕碰碰,拼命地想改變自己最終的命運(yùn)。
現(xiàn)如今阿迦羅沒死,北狄沒有入侵,火燒西京的黑鍋沒有砸到他頭上,也保住了西京的萬兆黎民。但同時,他卻保住了一個強(qiáng)敵,阿迦羅統(tǒng)一十八部落后,必定有南下中原,飲馬長江之志。
而且曹滿未除,王氏也還在蹦跶。東北的北宮潯依舊虎視眈眈,他強(qiáng)敵環(huán)伺的處境一點(diǎn)沒有改觀。
但另一方面,他也得到了襄州,魏西陵成為他的強(qiáng)助,謝映之成為知己。
曹璋是他的主簿,容緒替他經(jīng)營尚元城。至于北宮潯,也能成為他將來打入北宮家的一個契機(jī)。
相比原主的快刀斬亂麻,他步步為營,滴水穿石,能爭取來的就爭取為盟友,不能爭取來的就逐步滲透,削弱。
他自認(rèn)為沒有原主的彪悍,沒有風(fēng)刀霜刃里艱難獨(dú)行的孤膽,也不想跟這亂世拼個粉身碎骨。
他要謀天下,也謀己身。
只希望將來有朝一日海內(nèi)平靖,他一身傷病,卻還能茍延殘喘,謀一個解甲歸田,優(yōu)游歲月。
想得好像有點(diǎn)美啊……他都差點(diǎn)忘了自己是被武帝千刀萬剮的亂臣賊子。
他心虛地看向身邊的魏瑄,發(fā)現(xiàn)魏瑄也正看向他,漆黑清亮的眼眸中似有盈盈星河流轉(zhuǎn)。
蕭暥陡然一驚,所以剛才武帝是一直在注視著自己?
那該不會猜到自己在打著什么小算盤吧?
畢竟何琰在書中所武帝少年老成,心思深沉,目光洞徹。
他正想旁敲側(cè)擊地趕緊表個態(tài):本人只想謀個天下太平,謀個全身而退,半點(diǎn)野心都沒有的!
誰知魏瑄忽然問,“將軍可是許了什么愿嗎?”
什么?許愿?
蕭暥一愣,隨即就看到魏瑄一雙清亮的眼睛,望著他璀璨生輝。
“將軍許了什么愿?能告訴我嗎?”魏瑄問。
蕭暥剛想厚著臉皮敷衍道,那當(dāng)然是世界和平,江山一統(tǒng)咯!
可是當(dāng)他看到魏瑄期待、甚至有點(diǎn)緊張的神色,他忽然覺得陌生。
他有似乎種錯覺,怎么覺得魏瑄這個樣子,好像是在說‘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摘下來’的表情?
……是他想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