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官道，“主公用人，只要是有本事的，不管中原人還是胡人，甚至流寇匪盜他都用，這軍中也不止前將軍一個胡人�！�
阿迦羅凝眉逼近，“最近除了我，先生還醫(yī)治過其他胡人嗎？”
醫(yī)官想了想，“一個月前有一個，好像是傷在左臂�！�
阿迦羅臉色一沉，“他去哪里了？”
醫(yī)官收拾起藥箱，“我就是行醫(yī)的，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猜想，以那人體格的強(qiáng)壯，很可能會被分配到重甲營，這里的重甲武卒都和你一樣是頭戴鐵盔的，看不到模樣�！�
接著他不禁隨口問了句，“你是認(rèn)識他？還是你同鄉(xiāng)？”
阿迦羅微微瞇了瞇眼，草原上只有部落，沒有同鄉(xiāng)的概念。部落之間為了爭奪水草肥美的牧場，會達(dá)成松散的盟約，今天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殺敵，明天可能就是你死我活，相互廝殺血戰(zhàn)，把昨天一起喝酒的盟友的頭顱當(dāng)做酒杯。
這樣的結(jié)果使得北狄人個個都是一頭頭野性難馴的草原狼，既撕咬獵物，也撕咬同類，既共同捕獵，又爭奪地盤。
這能保持北狄人嗜血勇猛的天性，但是也讓他們相互內(nèi)耗，永無休止。
阿迦羅想結(jié)束這種四分五裂的局面，他要建立一個像中原王朝一樣的統(tǒng)一帝國，他要統(tǒng)一十八部落，甚至進(jìn)取中原。建立橫跨草原和中土的龐大帝國，讓他的牧場從西北的戈壁直抵東方的海岸。
這種宏圖，年邁的單于是不會理解的。
而這半年來，他明白了，這條道路上，第一個阻力并不是來自他的敵人，而是父子和兄弟，單于滿心猜忌，不甘心落敗的兄長暗中策劃著叛變和陰謀。十八部落各自為陣，相互殘殺，勾心斗角。
醫(yī)官見他凝眉沉思，又問，“如不是同鄉(xiāng)，莫非是你親友？”
阿迦羅冷冷道，“不，是我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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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祺被阿迦羅趕出了軍帳，心里頗有些憤懣。
他越來越看不懂阿迦羅了，曾經(jīng)什么話都可以說的人，現(xiàn)在變得越來越摸不透。
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就能得罪了世子，但是這半年來他也逐漸察覺到了，世子不再是小時候教他騎馬，別人欺負(fù)他時給他出頭的那個大哥了。
他的話越來越少，沉默時的眼神越來越陰鷙。
到底為了什么？只是因為烏赫的叛變？
他百無聊賴地?fù)熘酉飨蚝妫@時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快去看，城樓上架起一口大鍋！”“柴都堆好了！”
“主公這次要煮誰？”
“好像是朱優(yōu)的人�！�
“那個窩囊廢丟了都昌城還敢來？”
“叫什么沈先生�！�
“這膽子也太大了�！�
欒祺一聽，扔下石子，一聲呼哨招來馬匹，翻身上馬就朝城樓奔去。
城樓上已經(jīng)擠滿了人，很久沒有看到祿錚架著鍋要煮誰了，更何況這人風(fēng)度翩翩，從容淡定地拾階而上，就好像是在春日里踏青玩賞一般，時不時好奇的目光還悠悠掠向人群，就好像完全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欒祺擠進(jìn)人群，“讓開，讓開！”
他火急火燎地挨著肩從人群中穿梭而過，終于沖上前一把抓住了沈先生的手臂，“先生不能去，祿錚在上面架著鐵鍋，燒開了水！”
沈先生一笑，“正好了，我這一路趕來，口渴得很。祿將軍想得周到�！�
欒祺急得青筋直跳，“沈先生，他是要煮你！你現(xiàn)在跟我走，我保護(hù)你出城�！�
“我來幫他，他為何要煮我？”沈先生微笑，慵散地推開他，就要往前走。
欒祺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不能去！”
沈先生饒有趣味地看著他急得都快哭出來了，悄聲道，“小友不要擔(dān)心，我片刻就出來�！�
*** *** ***
大堂上，沒有坐席，只有門外一口大鼎，燒得通紅。
祿錚陰沉著臉，諷刺道，“都昌城破，沈先生和你主公，逃得倒是快！”
沈先生颯然而立，道：“將軍是虎狼，進(jìn)攻是將軍的長項，我們是鹿羚，逃跑是我們的長項。所以我們當(dāng)然比將軍要逃得快�！�
祿錚聞言一噎。
他還是頭一次聽人把畏敵逃跑說的那么理所當(dāng)然，絲毫都不覺得羞愧。
而且說他是奉承吧，他又像在諷刺，說他在諷刺吧，他又像在夸自己，著實夸得讓祿錚一言難盡。
祿錚面色不善道，“你就一點不羞愧嗎？”
沈先生一曬道，“將軍是在問羚羊被虎狼追趕撒開四蹄狂奔時，是否會覺得羞愧？這是個弱肉強(qiáng)食的亂世，我不覺得求生有什么羞愧？該羞愧的難道不該是那些爾虞我詐鳩占鵲巢的狐兔嗎？為什么將軍反而問我們是否羞愧？”
這話頓時在路祿錚心底戳了一下。他就是被狐貍占了巢穴。
他面色郁憤，揮手屏退了武士，“把鍋撤了�！�
又讓人上了一副坐案，一邊道，“我看先生比狐貍還狡猾幾分。”
沈先生不以為然，一拂衣擺坐下，“將軍既然準(zhǔn)備了幾案，不妨再備一份茶，梅鄔雪便可以。”
祿錚見這人得寸進(jìn)尺地?zé)o比自然，簡直沒脾氣了，悶聲道，“備茶�！�
然后問，“先生此來是做什么？”
沈先生抿了口茶道，“其實將軍心里也清楚，此番城破，就算朱刺史不跑，都昌城也守不住，只會讓那位蕭頭領(lǐng)手中多一枚棋子罷了，那么將軍為何還要記恨朱刺史？”
祿錚悶聲不響，目光陰郁地看著他。
“無非就是因為田夫人落入敵手，將軍心中惱怒，要找個出處罷�！�
祿錚神色一沉，“先生說得輕巧，這些年來若非我祿氏，他朱優(yōu)能坐穩(wěn)襄州？敵軍一來他只顧自己逃跑，都昌城陷，我夫人陷于敵手，我還要感謝他不成？”
沈先生坦然道，“所以朱刺史讓我前往都昌城，迎回夫人。算是他將功折罪。”
祿錚冷笑道，“所以他就派你一個人來了？”
“有些事人多反倒不成�！�
祿錚道，“我早就派人探查過，這都昌城目前的軍務(wù)布防庶務(wù)都是魏頭領(lǐng)在打理，此人在牧馬坡伏擊過我的重甲武卒，打仗頗有一套，現(xiàn)在城中，連我布下的五百暗樁都一動不敢動，我的府邸周圍更是嚴(yán)密看守，連只蒼蠅都飛不進(jìn)去，就憑你想把夫人迎回來？”
沈先生站起身，“好罷，既然將軍信不過我，那我也無可奈何。”
他彈了彈衣袍，隨手一拂，“無功不受祿，茶還是還給將軍�！�
祿錚看向哪壺茶，只見那茶壺中的水瞬間析干了，壺底下鋪著一層茶葉。竟然是絲毫沒有水漬。
“主公，這……”旁邊的侍從都目瞪口呆。
祿錚也是一愕，“先生，請留步！”
沈先生微微一頓，“將軍還有何吩咐？”
祿錚詫異道，“先生會法術(shù)？”
沈先生不以為意，“小小的障眼法罷了�！�
祿錚立即道，“照先生所說，先生此去還需要什么？”
“若需幾個人手接應(yīng)更好，將軍在城里的暗樁可否調(diào)用？”
祿錚立即道，“取紙筆來。”
片刻后他將一封手書交給沈先生，“先生拿著這封信去城南的德盛樓�！�
沈先生收好了信箋，一拱手，“事不宜遲，我這就去都昌城。”
*** *** ***
德盛樓。
祿錚選的暗樓，視野確實是好，站在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府上和街面的一切動靜。
沈先生坐下喝了一壺茶，心道這都昌城里，類似這種暗樓怕是不止這一座。如果將來祿錚反撲，這些樓子再里應(yīng)外合，魏西陵就算再能戰(zhàn)，應(yīng)付這局面都很吃緊了。而蕭暥的身體這會兒也快到極限了，幫不上什么忙。
他估摸著，半年前給他的藥丸，這會兒差不多也吃完了。
才喝了半盞茶，掌柜的走了過來，那是一個叫做趙順的四十多歲男人，說話間沈先生無意間瞥了眼他的手，骨節(jié)很粗，手指剛勁有力，指腹布滿老繭。功夫肯定不差。
趙順道，“先生需要什么情報，需要人手，都可以管我這里要。只是先生也看到了，現(xiàn)在整個府邸里外都是衛(wèi)兵，就算我們想救夫人出來，一時之間也辦不到啊。”
沈先生站起身道，“掌柜的先按兵不動，我明早先去拜會一下蕭頭領(lǐng)，我們再徐徐籌謀�！�
“好，好�！壁w順邊說著，邊送他出門。
此時已經(jīng)走到了長街上。沈先生剛要拱手作別，忽然眼底掠過一道人影。
那人身材修長，腳步輕盈，雖然是暗夜里，只有借著兩邊酒樓的透出的燈光才能勉強(qiáng)看到，但是這樣綺麗的美貌卻是藏不住的。
沈先生心中微微一摔，這是跟自己搶人來了么。
蕭暥的身后還跟著幾個小廝，其中有兩人身材相比旁邊的人更為嬌小，看起來像是女子穿了男子的衣衫。
沈先生似笑非笑，有趣。沒想到這人還會拐姑娘。還是連夫人和隨身丫鬟一起打包拐。
眼看著那兩個身材嬌小的人上了一部馬車。
“不好，是夫人！”趙順反應(yīng)過來后，臉色一白，“攔住他們！”
第128章 上藥
趙順的話音剛落，德盛樓忽然里沖出七八個伙計，蜂擁而上。
一時間黑暗的長街上只見刀光閃過，伴隨著衣袂帶起的獵獵風(fēng)聲，和寂靜中急促的喘息聲。雙方短兵相接，默契地都沒有發(fā)出大的響動。
離這里不遠(yuǎn)處就是祿錚的府邸，府邸里里外外都有執(zhí)勤的崗哨衛(wèi)兵。
趙順心中暗驚，這樣看來，這些人顯然不是城里守軍，否則他們做事就不用這么鬼鬼祟祟。
那就更奇怪了，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拐帶夫人出城？
但不過不管是哪路人，倒是正好幫他忙把夫人劫出來了，當(dāng)務(wù)之急是奪回夫人！
趙順一揮手，隨即幾個大漢急舞兵刃向蕭暥他們沖殺而來。
蕭暥身形輕捷如風(fēng)中翻飛的雨燕，他輕輕一掠，纖細(xì)的腰身如同疾風(fēng)回雪般飛旋而起，單刀就在他腰間堪堪擦過，他順勢當(dāng)空一腳踹向那大漢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