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不可能如此。
“春雪未融,冰山不消,鳥不破殼,獸不啼鳴咆哮,非無天命!
“乃不合時!
“時機不到,時機不到啊……”
青衫文士看著齊無惑的方向,慨嘆。
自這白發(fā)蒼蒼的老者走入其中,已經過去了足足九年的時間。
先是三個一十七年,共計有五十一年。
又過九載春秋。
伏羲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一甲子之前,那個黑發(fā)木簪,意氣風發(fā)的少年道人,可而今在這人間都城守藏室里面的,卻只是身穿黑袍,滿臉皺紋,白發(fā)蒼蒼的閉目老者。
一甲子之時已至了,你又要何時出關呢,你又要何時睜開眼睛?
蓄勢如此磅礴,你又要走到什么境界?
又要做什么?
伏羲低下頭,自己的手微微顫抖,嘴角勾了勾。
啊——
不得不說,過去了這樣遙遠的歲月,竟然再度感覺到了如同直面當年太一般的興奮,興奮之余,甚至于還有一種驚懼,一種本能地要出手攔截這種“儀軌”的,屬于太古毀滅之蛇,最危險兇神的直覺。
他抬起頭,看著祥和無比的天空。
你,要做什么?
“這最后劫動,又在何處呢?”
風吹過天空,鳥飛過大地,人們在道路上行走,野獸馳騁在山田,萬物遵循著自然的大道,守藏室下的鈴鐺當啷當啷。
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正坐于前,雙目閉著。
呼吸近乎于不存。
損之又損,漸近于無為。
我亦是在天地之中。
……
“圣人皇陛下,千秋萬代,永世不絕!
“與天地不朽,與日月同壽!”
白發(fā)蒼蒼的老臣帶著幾分恭維,卻也有好幾分的狂熱行禮,但是最后說出來的話語卻是有些讓人詫異,他道:“臣,年老體衰,再不能夠追隨陛下,懇請陛下憐臣數(shù)十年有功,允臣告老還鄉(xiāng)罷!
李威鳳睜開眼睛。
他已八十歲了,白發(fā)蒼蒼,臉上帶著皺紋,雙目似乎已經有了幾分渾濁,不復年少時候的英氣,不復中年雄壯威嚴,冬日了,天寒,穿著一身頗厚實的衣裳縮在了御座上,揣著一個玉如意,一個暖爐。
修人道氣運,不得長生。
和其余人族百家,只是借助這一股力量不同,人皇需要容納和掌控這一股力量,相當于融萬民之神魂意志于一身,自身自然被沖擊,被沖淡,被影響,當今人皇已極年老,唯獨那眸子開合時閃過了的一絲絲銳氣鋒芒,告訴所有心懷不軌的人,這位老者。
這經歷了數(shù)萬年來最波瀾壯闊時代人間的人皇,仍舊是不可小覷的雄偉之人,李威鳳眸子微斂,看著眼前這位臣子,嗓音低沉道:“你隨著我,多少年了啊……”
這位老臣慨然嘆息道:“臣年少不得志向,遇到了您的時候,已經是四十歲了,圣人說四十不惑,我那時候,眼前道路不定,心也算不上什么不惑,若非是遇到了您,而今怕是也難以成什么功業(yè)!
“這一甲子之中,雖然也修持功法,但是事多而勞,修行之事又必須要純粹心念,雖然說靠著修為,可以活著個百十多歲,可而今距離我之天壽,也已經快到了啊,老臣志向已申,家國已報,此生圓滿,無復多求!
“只是前些時日,秋日景濃,老臣外出,見到年少者腳步輕健如飛,秋日放著紙鳶,回到家中卻想起來了少年的時候,少年時候意氣風發(fā),想著為人間豪俠,賞盡這世間的美景和清風明月,而今老來百歲,時日無多。”
“不由得悲從中來,老淚橫流,只盼望著陛下可以允臣這最后的愿望。”
“清風,明月……”
蒼老的李威鳳低聲說著什么,一甲子之前的記憶仿佛早已經朦朧了,他垂眸,手里面的玉如意輕輕敲打著膝蓋,看著眼前的臣子——這是最初勸他登基稱帝的老臣,是極有天賦才情,又愛民如子,當時剖析局勢,惹惱了他。
還被他氣急了,拿起了實木所做的棋盤一下砸在頭頂,血流如注。
那時候還被明心和小藥靈給看到了。
他們帶來了在外面采來的,最好的栗子,然后就在這宮殿偏殿里面,點燃了卷宗烤栗子。
真是奇妙啊,明明事情已經過去了那么久,明明已經六十年沒有見過面,可是這想起來,卻仿佛都是昨天發(fā)生的事情一樣,李威鳳微垂眸子,看著眼前曾經風華正茂的臣子,慨嘆道:“你也老了啊!
“是,人間流轉,雖有修行,體力輕健,然而壽數(shù)終究不是無窮!
“就連稷下學宮的夫子也已老去,臣不過區(qū)區(qū)凡人,怎么能夠不老呢?”
李威鳳慨嘆著,允許了臣子的退去。
這隨著他走過最為激蕩人間變遷的老臣最后跪下,重重叩首,亦如當年那個四十余歲,一事無成的寒門書生,在最為絕望之時,叩見那位鋒芒畢露的少年秦王,道:“臣,退下了!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已經是淚流滿面。
李威鳳垂著眸子,似乎已睡了,只是虛弱地擺了擺手。
讓自己的臣子,也似乎是讓自己的過去離去。
冬日的陽光漸冷下來了,李威鳳覺得有些冷,詢問了夫子的事,旁人遲疑求問是哪位夫子的時候,老人才慢慢回憶起來,在這九年的時間里面,丘名震天下,徹徹底底奠定了自己的地位,足以震懾彪炳人間五百年春秋。
現(xiàn)在的人們提起夫子,只會想起這位有著七十二位賢人,三千弟子的老人,但是對于李威鳳來說,他口中的夫子只會有一個而已,他手中玉如意在近侍的頭頂稍稍敲了下,似乎是稍微有些不滿意地咕噥道:
“什么哪位夫子?”
“我的夫子,自然是齊無惑,齊夫子!
“哦哦,夫子他今日也不怎么出來了,人間,人間都傳……”近侍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意識到什么,所以不敢繼續(xù)說下去了。
李威鳳看向他,道:“傳什么?”
“臣不敢說!
李威鳳眸子垂下,沒有說什么話,但是那種執(zhí)政天下一甲子,坐看風起云涌,將整個時代推動向最無雙盛世的人皇,眼底威儀甚重,侍衛(wèi)是曾經見過廝殺的,此刻卻也是面色煞白,半跪于地,道:
“他們說,傳夫子有九年不曾離開守藏室,說,說夫子……”
“夫子已經去了!
“夫子去了?”
“呵,荒謬蠢夫!”
李威鳳忽而大怒,用力一拋,手中的玉如意砸在地上,發(fā)出了頗為大的聲音,將諸臣子嚇得跪伏在地上,顫顫巍巍,驚恐不敢言,但是這位老邁的人皇沒有說什么,也不曾苛責誰人,他恢復了平靜,讓侍從去把摔在地上的玉如意撿拾起來。
李威鳳獨自走在這皇宮的朱紅色的高墻大院里面,他腳步徐緩起來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會生氣。
或許是因為年老,或許是因為故人的逝去,也或許,只是因為那個道人,幾乎就已經代表和象征著他這波瀾壯闊的一生,李威鳳想要去找找姐姐,但是長公主李瓊玉已經于十余年前,出家于鼎煙峰的道觀之中。
沒有什么憤怒苛責,沒有什么怨天尤人。
她最后離開的時候也從容不迫,此刻潛修于那道觀之中。
而其余諸多臣子則是敬重,敬畏于他,諸多的子嗣,雖然不算是不成器,但是不如威武王李翟,也不如文殤公李暉,他自己只是凡俗之人,而孩子們卻似乎還不如他,對于他這個父親比起親近,更多的或許是畏懼。
好友呢?
好友明心,也已經一甲子沒有再見過面了。
他走在落雪的皇宮當中,忽然間地就感覺到了一種孤獨之感,偌大的世界,流淌的時間,都已經將他拋棄在了身后,隱隱約約可以聽得到自己的子嗣們談論著未來的皇帝位。
表面上的兄友弟恭,實際上心中卻盤算著各種各樣的勢力角逐。
不知為何,總是有些熟悉的。
或許這些東西,自始至終,乃至于遙遠歲月之后的未來,也是不會發(fā)生什么變化的。
李威鳳呵出一口氣,抬起頭,看著天空——
他是這個時代的人皇,本身在人道體系的運轉之中的位置和重要性,不遜于九鼎之中的任意一座,此刻看著天空,以人皇的位格,他已經隱隱約約可以感受到了,在這人間氣運大陣之外的無數(shù)惡意目光。
“呵……是天上的仙神么?”
李威鳳微斂了斂眸,七十余年前的錦州之亂……
他的思緒頓了頓。
忽而自嘲笑了起來,聲音蒼老:“錦州之亂,竟然已經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嗎?”那是足以讓一個弱小的王朝變得昌盛起來的時間,是一個人從生到死的跨度,足以讓曾經刻骨銘心的東西變成書卷里面的些微文字。
可是對于李威鳳來說,那是真正的,存在于此身過去的歷史。
“錦州之亂,也是仙神……人間氣運之道,猶如大陣法,可是這個陣法,卻仍舊不夠完整,還差著最后一步……”
“徹徹底底,逆轉局勢。”
“封禪么?”
李威鳳雙手握著玉如意,猶如握著一柄劍一般,這蒼老垂暮的老人身上,浮現(xiàn)出了一股說不出的銳氣和蒼茫猶如山岳般凝重的氣勢——他知道自己已經是快要走到人生的終點,知道自己的兒子們恐怕不如自己。
知道這大陣庇護人間,但是不可能永遠只是靠著這陣法的庇護。
知道一旦完成最后一步,人間界的陣法儀軌變化,封禪天地,轉守為攻,天上仙神終究會來到這人間,這垂暮的蒼龍人皇道:“來!
天地之間人道氣運匯聚的【神】,出現(xiàn)在了人皇的面前。
執(zhí)政天下一甲子,人道氣運封神儀軌,自然不可能瞞過李威鳳的眼。
這些人道氣運諸神拱手行禮于人皇的面前。
蒼老的老者沉默許久,只是平淡道:
“封禪吧!
諸人道氣運諸神彼此對視,皆是驚愕。
旋即聽到了李威鳳的聲音不緊不慢道——
“為我?guī)Э谛徘巴T子去!
人皇嗓音蒼老沉渾,他看著天上群仙所在,道:
“我欲封禪天地于泰山。”
“諸子當從而行,皆聚門徒于泰山之下,說,我會為他們準備足夠的論道對手,說,此番封禪之后,諸子百家,定前后座位序列。”
“封三教,九流,百家三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