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人溫和看著他們,靜水流深,今日媧皇之事,終究是緩緩沉靜在了心底,旋即陰德定休真君似想到了一件事情,道:“對了,還有一事,也是本座讓黑白無常去尋道友的緣故之一!
“陰司幽冥引了一個魂魄回來。”
“是人間界的人皇。”
“他自盡了!
齊無惑眸子微抬,倒是有些驚愕,旋即想到夢中經(jīng)歷時的那位皇帝,不缺乏謀略,貪求于身后之名,在現(xiàn)實中更看重長生,但是自始至終,他堪稱為了長生和名望不惜一切代價的舉動之下,潛藏著的決斷卻往往為人所忽略。
可以毫不猶豫背叛兄長。
毫不猶豫付出百萬人的性命為代價,讓上千萬人流離失所。
為了鉗制自己的兒子,甚至于可以割讓邊關(guān)。
在發(fā)現(xiàn)事不可為的時候,果斷投靠佛門。
這樣的決斷,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性命操之于人手,有可能身敗名裂的情況下,也可以為了身后名而干脆利落的自我了斷,不得不說,這樣的決斷,甚至于超越了齊無惑的預(yù)料,陰德定休真君揮了揮手,讓黑無常將卷宗遞給齊無惑,輕描淡寫道:
“我察覺到此人本來不該如此早死,其自盡之事,和道友有關(guān)聯(lián)!
齊無惑心中明悟。
這恐怕才是陰德定休真君讓自己來的主要原因。
所謂的陰德?lián)Q取寶物,只不過是個幌子,少年道人翻閱這卷宗,陰德定休真君笑瞇瞇看著那道人,確認后者知道了自己的意思和提點,這才滿意點頭,端起來茶喝了口,很有世外高人,幕后大能的味道。
嗯?
這什么味兒?
陰德定休真君身子微頓,視線垂落,看到了茶杯里面的渾濁液體,旁邊的孟婆小心翼翼道:“真君,真君你還記得嗎?你之前說給我放個長假,讓我轉(zhuǎn)世為人三百年啊,你還記得嗎?”
“還記得嗎?”
陰德定休真君嘴角抽了抽,大怒:“孟婆。!”
“說了不要給本座下藥。!”
“這玩意兒,我喝了沒用!”
孟婆遺憾地轉(zhuǎn)過頭去:“嘖。”
“???!嘖?嘖什么意思?孟婆你剛剛咂嘴了是吧?!”
“我是你上官啊,你是本座的下屬,你怎么敢的?!”
黑白無常無可奈何。
“又開始了!
“嗯,自從真君之前讓孟婆喝了孟婆湯讓她無休干了三千年之后,孟婆有事沒事就給真君下藥!
正在這個時候,黑無常忽而瞳孔收縮,整個身軀都剎那之間繃緊了,白無常同樣如此,那邊大怒一只手直接覆蓋了孟婆臉龐恨不得把這家伙按到桌子里面的陰德定休真君猛地抬頭,神色凝重。
殺氣——
無比濃郁癲狂的殺氣!
轟。。!
血色的河流猛然散開,就環(huán)繞在那少年道人的身邊,劇烈的晃動著,不斷地迸發(fā)出嘶吼,可怖的殺氣直接籠罩了這一片陰司閻羅,萬鬼驚懼哀嚎不已,黃泉受激而動,陰德定休真君道:“齊無惑?!”
少年道人死死盯著卷宗里面最后一部分,雙手攥緊。
題媧皇廟。
“鳳鸞寶帳景非常,盡是泥金巧樣妝!
“曲曲遠山飛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帶雨爭妖艷,芍藥籠煙騁媚妝。”
“但得妖嬈能舉動,取回長樂侍君王!
但得妖嬈能舉動。
取回長樂侍君王。
齊無惑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那局促不好意思的微笑。
你還好嗎?
謝謝……
仿佛一根繃緊了的弦繃斷。
心中壓抑著的憤怒終于爆發(fā)。
轟!。
血河暴動,殺機森然,雙手不自覺覆蓋了最頂尖的熾烈之火,掌中之卷宗瞬間化作煙塵,少年道人緩緩起身,眼底已經(jīng)不自覺開始暈染了金色的寒芒,這金色的流光散開,自其雙瞳逸散,朝著外面搖曳出了一道軌跡,化作了神靈一般蒼茫雄渾的殺意。
黑白無常被震懾不能動。
陰德定休真君看著少年道人。
齊無惑道:“……此人魂魄,現(xiàn)在在陰司?”
陰德定休真君道:“是!
少年道人緩緩稽首:“貧道想問!
“先前所說,以陰德?lián)Q閻君之說,是真是假?”
陰德定休真君并無半點的輕佻含義,正色道:“若道友需要的話!
少年道人起身,重新化作了清凈道袍,閉了閉眼,神色平和,聲音平靜,卻似乎有血海般殺意。
“那么,有勞道友了。”
“一日閻君!
“即可。”
第58章 斷罪!
金碧輝煌的人間皇宮大殿,青銅巨柱之上是足足可以燃燒百年而不熄滅的鯨魚油,是為長明燈,侍從們垂首躬身,皆是死寂安靜,不敢抬頭,在內(nèi)殿之中,正上演著父慈子孝的一幕。
“父皇,起來喝藥了!
太子李暉,近日里來侍奉于父皇的身邊,衣不解帶地服侍著重病的人皇,面有悲哀色,這么長的時間,看去都有些衰弱疲憊之感,而今天下皆是稱贊于太子李暉的孝道,已經(jīng)有民間傳聞,說是下一代的人皇如此的慈孝,宅心仁厚,定然是一代明君。
“太子,朕聽聞,外面有什么傳言了,是嗎?”
人皇躺在床榻之上,雙膝已斷,不能運功,才不過短短時間,就已經(jīng)失去了往日的那種精明強悍,失去了那種一切萬物皆在我掌握之中的從容不迫,胡子拉碴,眼底渾濁,原本的一頭黑發(fā)此刻已經(jīng)是灰白相間,看上去何止是老了二三十歲的模樣。
一下子就從那種雍容的君王姿態(tài),化作了老病之姿。
太子李暉跪在床榻前,捧著青玉碗,輕聲道:“皆是些巷里傳言之事,都做不得真的,愚民總是如此,聽風(fēng)便是雨,過一段時間也就平復(fù)下來了!
“父親只是短暫受疾而已,要養(yǎng)好身子,等到父皇親自出現(xiàn),大臣和百姓自然知道之前的揣測都是虛假之事,一切謠言不攻自破!
“是嗎……”
人皇的神色渾濁,只是吃了幾口藥湯,就大口咳嗽,但是似乎因為兒子的親自照顧,精神好了很多,在被廢之后,倒像是成了個尋常的老人一樣,依戀兒子,就連大宦官都頗為高興地說,今日的皇上精神好了許多,吃了一整碗粥,這都是有賴于太子的孝心,感動蒼天。
皇帝吃完了藥粥,疲憊睡下了,太子李暉看著他,眼底的悲哀和關(guān)切消散了。
這不像是個皇帝。
白發(fā)亂糟糟的,臉上多出了皺紋。
只是一個失去了力量的老者罷了。
李暉臉上重新帶著溫和的微笑離開了這里,和大太監(jiān)寒暄,彼此恭維,而后抬起頭,看著冬日涼薄陽光之下顯得尤其清冷的宮殿,雙手揣在袖口里面,神色平淡,一步一步走遠了,心中想著,要以手下的勢力,將各種消息留言繼續(xù)往外傳。
老七啊,你不明白。
兵家魁首的刀,只能夠用來開疆拓土。
百姓輿論,方才是最大的兵戈。
能兵不血刃地讓我走上這最高的皇位。
現(xiàn)在百姓皆說我之仁孝,等到上位之后,再將先皇弊政去除,廣行仁政,以立下正統(tǒng),這皇位就會牢不可破了……不過……
李暉忽而想起來了李瓊玉和秦王,這兩個曾經(jīng)是他聯(lián)手鉗制太子和父皇的盟友,到了現(xiàn)在,那至高無上的皇位,已經(jīng)在自己的眼前展開來,當走上這個位置的時候,曾經(jīng)的盟友,具備有前代被害賢明太子之子嗣身份的秦王,一定程度上也具備有正統(tǒng)性。
這是一種威脅。
想辦法……掃去吧。
李暉想著。
一步步走遠了,在這涼薄的皇宮之中,在這冬日的血色落日之下,在那皇帝漠然無波的注視之下,早已經(jīng)殘廢的皇帝平靜看著自己的兒子走遠了,顧左右曰:“朕,一直覺得翟兒最是像朕,但是現(xiàn)在看來,這才是最是像朕的!
“他上位之后,為了自己的名望,一定會將朕之過往,盡數(shù)披露吧。”
皇帝的神色冰冷,他忽而微笑了下,道:“但是,暉兒,你終究小覷了朕!
他抬起眸子,那種獨屬于一方帝王的睥睨霸道重新出現(xiàn)在他的身上,皇帝看著掛在墻壁上的寶劍,他緩緩拔出這柄用來裝飾用的劍,雖然是用來裝飾用的兵器,但是既然是皇家之物,這放在外面自然也算得上是最為上乘的兵器。
寒芒冰冷,削發(fā)如泥,倒映著皇帝的眼睛,那雙眸子從容不迫。
他以劍鋒整理了自己的須發(fā),而后取出了一枚丹藥,這是烈性的劇毒,服下之后,無論修為如何皆死,大太監(jiān)跪在地上,什么都不敢說,只是慘笑著道:“奴婢今生侍奉皇上,沒有什么遺憾了,希望他生還能在主子身邊兒!
旋即拔出匕首,當即自盡,鮮血流出,自小陪著長大的太監(jiān)自殺,皇帝眼底沒有波瀾,旋即端坐于此,服下了丹藥,雙手握著劍柄,劍鋒抵著地面,忍受著劇痛,卻仍舊脊背筆直坐在那里,穩(wěn)穩(wěn)當當,維系帝王的威嚴。
今日之后所有人都會知道,皇帝數(shù)日不食,之后吃下了太子的藥粥。
而后中毒身亡。
因為太子傳播流言日久,范圍也足夠的大,所以天下皆會知道這一點。
暉兒,朕教導(dǎo)你最后一課。
輿論之刀,雖然鋒利,卻隨時可以反噬己身。
因爾等之緣由,以及那道人傳遍天下的話語,朕本就已經(jīng)在風(fēng)口浪尖之上,此身一死于佛道相爭,二死于親子噬父,則必震動天下;朕比你知道這天下,必有數(shù)不清有胸有溝壑,狼子野心之輩以【清君側(cè)】【復(fù)君仇】之名義起兵討伐太子。
如此,你之皇位不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