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君看著眼前這無數(shù)的石碑怔怔失神,有才十三四的孩子哭嚎石碑,卻也有才十歲不到的孩子呆呆站在那里,已不知道父母模樣,哭不出來,一名穿著破敗,猶如乞丐般的白發(fā)老者忽而哭嚎,發(fā)現(xiàn)了自己親人的所有名字,忽而大哭,朝著石碑棱角撞去。
卻被少年道人忽而以手指點在穴道上,一縷氣息穩(wěn)住老者心神。
他輕輕抱著這白發(fā)蒼蒼雙目死死閉住的老人,從玉冠錦袍,鶴發(fā)童顏的老天君身邊走過了。
眉宇平靜冷淡,沒有去看這位位高權重的老天君一眼。
老天君隱隱有些失魂落魄。
他終究不是天樞院,不曾說出,區(qū)區(qū)些許凡塵生靈的性命而,可知六界大局,可知道萬千年的大計策!可知道玉皇和諸神的苦衷?!不曾說出,諸仙神也不愿如此,見到爾等如此,也是心中悲傷,然這是為了千萬年大計和六界穩(wěn)定必須的代價。
天庭和六界,會記住爾等的犧牲的,這樣的話。
甚至于他不確定,如果天樞院在此,說出這樣的話,那走遠的少年道人腰間血河。
會不會立刻出鞘。
許久后,喟然嘆息的老天君忽而意識到一件事情——此事恐怕全部都在玉皇大天尊的昊天鏡之下,本來就想要親自下凡,只是被自己勸住了的玉皇,會不會因見這六界人間之事而直接動念,直接下凡?!
老天君的神色驟變。
那位玉皇不知道為何,近日里來,性情似乎變得活動少年氣起來!
想到玉皇偷偷下凡,老天君的頭皮發(fā)麻,只好心中祈求玉皇心性穩(wěn)定,祈求太乙天尊和玄都大法師已至了,而后轉(zhuǎn)身駕馭云霞,就朝著天界而去,后面的人們見到了老者玉冠錦袍,鶴發(fā)童顏模樣,又見到老者騰云駕霧,知是神仙。
于是忽而有人跪下,大哭道:“神仙啊,救苦救難的神仙啊!
“求求你,把我小孫女的命還回來吧。”
“我求求您了!”
“她還那么小啊,救苦救難的神仙啊,您把我的命拿走,換她回來吧!”
一陣陣喊聲,人們跪在地上,悲傷而絕望,渴求仙神的庇護。
老天君無言。
而這些畫面,則如同一把把刀般刺入了少年玉皇的心底,他抿了抿唇,提起昊天鏡,抓起旁邊的劍,又拿起了玄都和太乙給他的護身之物,抿了抿唇,而今南極自封印,北極制衡仙神,他自可以短暫離開一段時間。
下凡!
雖然他不知道,為何有這樣強烈的驅(qū)動和欲望。
但是他想要離開這里看看,不想要再在這高高在上俯瞰蒼生的地方坐著了。
他想要親自去看看。
……
“無惑今日來的有些遲了。”
在錦州的一處小山上有木屋,當齊無惑提著在下面稍微繁榮起來的鎮(zhèn)子里面買來的東西上山之后,聽到了后土皇地祇娘娘溫柔的聲音,后者笑著看著齊無惑,齊無惑嗯了一聲,道:“遇到了天界的那位天君!
“哦,老天君!
后土皇地祇立刻知道是誰,道:“是來為玉皇詢問你了吧?無惑你不必理會了!
看著齊無惑開始收拾屋子做些簡單的飯菜,后土皇地祇想了想,道:
“倒是伱,之后打算要做什么?”
“在這山上清修嗎?”
“……我會完成師兄留下的氣運秘錄,而后前往人間界的神武朝!
“之后……”
“在完善氣運密卷的時候,希望能幫助人間界,一統(tǒng)各國!
“然后,將氣運的法門全部傳遞下去,和人間界的各行各業(yè)聯(lián)系起來,但凡是我人族,為行正道,對于人間界有大功,對于人世有大行,皆可得氣運之反饋,皆可修行,重現(xiàn)玄真師兄曾經(jīng)的盛況,而后,更進一步!
“這樣的話,哪怕是天界的仙神們再不受約束,再要下凡‘求道’,‘證道’。”
“人間也不用害怕了……”
“這樣的話,人間就不用靠什么仙神,不用靠北帝,不用靠驅(qū)邪院,我們自己就可以應對這些,這才是玄真師兄當年看到的風景吧,我會完成它。”
少年道人道:“不要把希望賭在仙神的慈悲圣明身上!
“要證,不要被賜予什么東西,我自去得到!
“愿我人族,可人人如龍!
“愿這紅塵陽間,繁華燦爛,不遜天上!
少年道人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蹲在一個垃圾簸箕前面,拿著一把小刀在削蘿卜的皮。
因為娘娘不喜歡這個味道。
后土皇地祇娘娘看著他,玩笑問道:“而后呢……”
她其實不覺得齊無惑還有其他的想法。
但是那少年道人頓了頓,輕聲道:“天地人妖鬼水,分有六界。”
“娘娘,若是地,人,妖,陰司,水域,皆同氣連枝,皆氣運而成就!
“形成另一套氣運體系的話,且以此為修行,不受天界恩惠的話,會怎么樣……”
后土皇地祇笑著的神色微頓,瞳孔劇烈收縮,看著那邊的少年道人。
心中掀起了波瀾萬丈。
六界之內(nèi)。
五方五界,不尊天庭,自稱體系!
她忽然明白了齊無惑的思路,知道了他始終的想法——短短十年之內(nèi)數(shù)次大劫,死生無數(shù),在眼前經(jīng)歷了這十年的齊無惑驗證,天庭,恐怕已經(jīng)成了六界身上一塊爛肉,他根本不打算去解決天庭本身的問題。
而是打算直接把天庭解決掉。
后土皇地祇想要大笑說這孩子開玩笑。
卻又忽而意識到。
齊無惑,妖族萬類之主視他為兄長,龍族蒼龍大圣和其關系甚好,在地開辟泰山山系,在下為酆都之主,自證泰山府君,而妖族有六大圣,龍族三尊大圣,地祇水神,再加上酆都兩名鬼帝——
萬類之主的兄長,水族之主的好友,泰山大帝,酆都府君。
再加上擊敗勾陳的后土皇地祇。
再加上人族一統(tǒng),萬靈一域。
以太上玄真氣運之道為核心運轉(zhuǎn),摒棄天庭符詔體系的話,天庭,又如何?
那將會成為被五界包圍的,真正的牢籠。
各界蒼生不尊天,而求己,天還是天嗎?
后土皇地祇怔怔失神,仿佛在齊無惑身上看到另一個身影,那是以一己之力鎮(zhèn)壓天庭仙神野心的昊天,在數(shù)個劫紀之后,另外一個人接過了他的理念,卻不再是以一己之力鎮(zhèn)壓,而是以五方五界圍繞摒棄,徹底將【天庭】。
化作牢獄!
她眸子微頓,看向門外,她感應到了先前有一股龐大之炁劇烈波動。
。。
玉皇?!
而少年道人并不能察覺到這細微而隱憂的波動,他很嫻熟地把蘿卜的根劈下來,而后放在一側(cè),這個根可以繼續(xù)種,能開出花朵來,然后把這蘿卜放在另一個盆里面,繼續(xù)想著道:“這樣的話,那位玉皇也可以輕松了吧?”
后土皇地祇和門外的氣息都頓了頓。
齊無惑道:“之前老師問過我的,而我現(xiàn)在覺得,轉(zhuǎn)世之后并非同一個體!
“若是蒼生可以獨立,可以應對仙神的野心和惡意。”
“玉皇也可以不必被昊天的遺愿捆縛在凌霄寶殿上了吧?”
“他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去見見人間的花開,見見紅塵萬丈的美好,去聽晚風,觀落雨,而不是被前一位大帝的意志鎖定了自己的生命,不是陪著忌憚北帝,懷揣野心的仙神去過家家,何苦呢?”
“他畢竟不是昊天啊!
“被昊天天尊的遺愿捆住的話,太悲傷了!
后土皇地祇看了一眼門外,古怪道:“看起來,你不是討厭玉皇,而是厭惡天庭?”
少年道人疑惑道:“娘娘不是已知道了嗎,為何要問?”
“玉皇未能鎮(zhèn)壓天庭,但是他應該也已盡力了,否則北極紫微大帝不會幫他!
“只是我不知道。”
“你們?yōu)槭裁匆欢ㄒ阉麆倓傓D(zhuǎn)世就綁回去呢?他剛剛轉(zhuǎn)世,一片空白,你們將他帶到了各處都是狼子野心之輩的地方,你們難道就不曾想過,不依靠玉皇和昊天的方法嗎?”
后土皇地祇無言嘆息。
齊無惑想了想,道:“也是我想得太當然了,當年局勢,想來復雜!
“但是若有一日,玉皇卸任來這里的話,我或許會給他一碗面,告訴他!
“你的職責,業(yè)已完成。”
“你拼盡了全力,也竭盡所能!
“雖然并不是那么完美,但是,你可以休息了,好好睡一覺,明日花開依舊,我可以帶著你去爬一爬人間的山,看看人間的紅塵,然后大聲笑,恣意的做自己,不是昊天的影子,不是仙神需要的鎮(zhèn)山石!
嘩啦——
木門忽然晃動了下,像是有什么東西砸在門上,少年道人訝異,起身走去,而后推開了門,看到外面是一個身穿布衣,但是看上去就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年,雙目通紅,似乎給人欺負地特別特別狠,哭得梨花帶雨的,還在胡亂擦著眼淚。
齊無惑第一次覺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可以用哭得梨花帶雨來形容。
哭的好狠啊。
誰把他欺負成這個樣子的?
好狠的心啊。
而少年玉皇瞪大眼睛。
淚眼朦朧,看到穿著布衣,系著圍裙,一只手提著刀,一只手握著大白蘿卜的少年道人,而眼前這少年道人就這樣以一個很不講道理的方法,大步地闖入了他的世界里,拿著劈蘿卜的刀就好像劈碎了玉皇身邊的鎖鏈。
齊無惑微微俯身,和那少年對視,嗓音溫和,疑惑詢問道: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