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最后還是拒絕了我,所以可見,他其實并不如何在意我吧……”
“或許,只是在意他的那【大道】!
無盡的廝殺,無盡的爭斗,最初的人皇持劍,已經(jīng)遍體鱗傷,已經(jīng)走到了近乎于末路,而年少時候相知相愛的妻子渴求著他不要再爭斗,不要再戰(zhàn)斗了,保留有最后的神識,去陰司幽冥之中,也可以得到長生。
雙鬢已白的人皇似乎溫和,他搖了搖頭,笑起來,而后握緊了劍。
他的視線掠過了妻子,看向了遙遠(yuǎn)的方向,看到了人的城池,看到了那些短暫的聚合起來的國家,最后提起了劍,不甘于就此停下,他面對的敵人,難以以此鏡映照,而他最終握住了劍,獨自起身。
【遇刀兵劫,雷火劫,心魔劫,連破四十九重劫難】
玄真凌空而起,踏足一步,立于天地之間,忽而長吟:
“求道!”
求人間一統(tǒng)!
聲如雷震,引得云動如潮浪,風(fēng)起盤旋,戰(zhàn)旗喧囂舞動,烈烈如火。
第二步走出,瓊宇皆有所震動,復(fù)又長嘯:“修道!”
修蒼生大有!
最后掌中劍飛出,化作一道無盡燦爛的虹光沖天而起,放聲大笑:“證道。!”
證我人世風(fēng)流,蒼生才氣,不遜天上!
這三聲長嘯一句比起一句沉靜,一句比起一句堅決,直震得四野皆變,萬物響應(yīng),而那位被稱呼為【人間輝煌如火】者,持劍而戰(zhàn),最終隕落,隕落之時,并不回頭。
齊無惑閉上眼睛,盡是師兄在人世之上放聲大笑的畫面。
和老師那平靜的低吟結(jié)合在一起。
一聲一聲,叩擊少年道人的內(nèi)心。
“連破四十九重劫難,終究力有不逮,并不選擇留魂魄走陰神的道路。”
“無雜念想,于人于己皆不留半點余地,全力一搏!
“未成而隕!
“兵解前三呼求道,修道,證道,放聲大笑,就此死去,煙消云散了!
“此生修行,曾遇名師,結(jié)交好友雄杰,至親至情,摯愛道侶,縱情于天地之間!”
太上玄真。
人世大行,氣魄煌煌如火者。
八千年前,無雙無對,最風(fēng)流。
第100章 貧道,玄微
那一面鏡子之中泛起的漣漪許久不曾散去,縱然只是過往之事的殘留畫面,但是玄真單人獨劍,凌駕于天地之中,連道三聲修道,求道,證道,最終放聲大笑,隕落煙消云散之畫面,壯烈雄闊,遠(yuǎn)不是老師口中的簡短幾句話能夠比擬的。
那般孤絕的勇氣和決絕,齊無惑許久不曾回過神來。
他回憶老師講述上中下三乘道路。
其中玄都大師兄,在老師口中,是虔誠于道,遵循吾之教誨,修行歷劫,有為無為,證得混元一氣。
與天地同修,吐納日月。
卻也只得中乘而已。
那么,何為最上乘?
何為最上乘!
齊無惑看著玄真師兄的道路,忽然就明白了老師那不曾說出的話語,到底什么才是最上乘的道路——
自己的道路。
開辟一條全新的道路!
磨礪自己的道心,認(rèn)定自己的方向,而后步步前行。
然后披荊斬棘,斬卻一切道路上的外劫和心魔,最終高歌猛進(jìn),走到這一條道路的極限,走到道路的終點,那么,無論此身曾經(jīng)拜師于誰,無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什么,幾番沉浮,幾番挫折,也可稱一道之祖師。
是可為——
道祖!
少年想著師兄的所作所為,整合天下,一統(tǒng)九州,持劍而戰(zhàn)妖皇,邀天共飲。
一件件,一樁樁,又創(chuàng)造出了最初的氣運之道。
欲要讓尋常的人也不再受到天資的束縛,只要此心不是墮落懶散,便可以有道路可行,裹挾了大勢大愿,是何等的豪邁,從不后退,從不挫折,從不曾給自己留下余地,唯步步向前,終究破劫四十九重隕落,也不曾后退,不曾后悔。
如此豪情,如此道心,又是同門,又是同族,只差一步就要功成,這一切都在沖擊少年道人的內(nèi)心。
讓他情緒激蕩起伏,那諸多的情緒在他的喉中盤旋許久,最終也只得一聲喟嘆。
“可惜了……”
南青子微怔,她簡直覺得,這一聲嘆息就如同那一日玄真隕落之后,趕赴而來的老者怔怔許久后的嘆息,一般無二一樣,而這可惜兩個字,根本不是旁人那種無關(guān)痛癢的評價,而是帶著一種極為濃烈的遺憾,極為痛切的感同身受。
南青子神色恢復(fù)了原本的靜謐,道:“誰人不可惜呢?”
“他只是,從不愿回頭罷了!
“執(zhí)道之堅,君心如鐵,其余一切,也只是他的點綴。”
少年道人道:“鬼帝蘇醒之后,為何不曾第一時間去找他?”
南青子沒有回答,許久后,才淡淡道:“只是區(qū)區(qū)四年罷了,他是人皇,我是鬼帝,四年的時間,對于我們來說,只是倏忽之間便過去了而已,不值得一提,也不必記掛在心中!
“我為何要第一時間去找他?”
“我如此,他亦如此!
她是這樣說的,可是她抬眸遠(yuǎn)看去,卻仿佛還在注視著那遙遠(yuǎn)到了八千多年前的過去,看到了他們那唯一快樂的兩年時間,在山下的院子里面隱居,他們的院子里面開辟出了四方天下的景致,角落有竹,屋旁有松,秋日可大片菊花觀賞。
因她出身水鄉(xiāng),那道人還親自在院子里面引來了活水,種下荷花。
夏夜觀荷而賞月,只那道人總是說,因多有草木,蚊蟲不免太多,而有水之地,書卷潮濕,容易被蟲子蛀咬,倒是頗為煩惱,道人翻書,女子搖扇,山下之時日,明明短暫如同倏忽之間,明明無趣地似乎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卻讓她難以遺忘。
齊無惑看著失神的南方鬼帝:“那么,你可曾經(jīng)見過玄真……人皇的墓葬嗎?”
南方鬼帝淡淡道:“他煙消云散了……我,深恨他,不曾見他!”
少年道人道:“他葬在一處山下!
南青子的身軀猛地一顫,眸子瞪大。
山下……
齊無惑不知道為什么南方鬼帝會忽然對這一座山而有如此大的反應(yīng),只是作為師弟,需要將這些東西傳遞出來,道:“沒有什么陵墓群和華麗的陪葬,只是一座孤墳而已,那里有一座石碑,號為玄門十三恨!
齊無惑語氣清朗,輕聲道:
“第一恨,書囊易蛀!
南青子的手掌下意識抓住了袖口,死死地攥住,這是巧合嗎?
她懷念的東西,他在最后死前也在懷念著么?
少年道人看她,頓了頓,方才輕聲道:
“第二恨,情深緣淺,佳人薄命!
南青子的眼里面似乎蒙上了一層迷霧,她安靜地站在那里,少年道人卻忽而覺得她變得很是遙遠(yuǎn),身上屬于南方鬼帝的陰冷和寒意,那種充滿了侵略性的絕美之感也散開了,少年道人似乎明白,或許,【南青子】和【南方鬼帝】,并不是完全的一樣。
【南青子】,是【南方鬼帝】最為本質(zhì)的秉性,是若是她不是先天純陰鬼神,而是出生在人世間會是什么樣子的可能性,而這一次的嘗試和可能,遇到了行走于天下的太上玄真。
少年道人徐徐道:“第三恨夏夜有蚊,第四恨月臺易漏,五恨菊葉多焦,六恨松多大蟻,七恨竹多落葉,八恨桂荷易謝,九恨薜蘿藏虺,十恨架花生刺……”
這些在他看來,是師兄也是有諸多執(zhí)念和情感的人,非是雕塑一般的存在。
是大愛非無情。
可落在南青子的耳中,卻又是另外一番意味。
很多的東西,唯獨當(dāng)事之人,方才知道那些隱微的心思和含義,不知怎么的,她眼前的畫面模糊起來,她仿佛還可以看到那在小小院子里面的兩年時間,看到了那煩惱的小道士,坐在荷花池旁翻卷著自己的書卷,而自己坐在椅子上,看著他。
那道人把書都攤開來,看著那些被蟲子蛀了的書頁,劍眉都皺起來,齜牙咧嘴的,可抬起頭看著她,笑容還是溫暖燦爛。
眼前盡數(shù)模糊,而后有淚水滑落下來。
落在地上,化作九天純陰之氣。
齊無惑的聲音頓住,看著那不知道為何,不知何時淚流滿面的南青子,南方鬼帝那一張絕色無雙的面容蒼白,齊無惑嘆了口氣,道:
“先天陰神鬼物,至陰至純,本沒有所謂的姓氏。”
“而你那一世又是從家中跑出來,隱姓埋名。”
“所以,南青子這個名字!
“其實是你那一世,和玄真度過短短四年時的名字吧。”
玄門十三恨,十恨唯你,三恨為道,無我。
至陰至純,先天所生,冠以相逢之名,綿延八千年。
齊無惑看著眼前之‘人’,嘆息道:“為何呢……”
為何你不曾在蘇醒之時去尋找他?
南方鬼帝抬起手,用袖口擦去了眼角的‘淚水’,眼角微微泛紅,怔怔然失神,卻笑起來,輕聲道:“那時候的他,是陽間功業(yè)最大,氣魄煌煌如火者,意氣風(fēng)發(fā),那時的他,不該,也不能有【鬼】作為他的妻子!
少年道人微有嘆息。
南青子卻沒有再管這些,只是忽而道:“你能夠有機(jī)會看到他的墓碑。”
“該是他的故人!
“那么,這個東西,或許可以托付給伱!
“嗯?”
齊無惑怔住,看到那女子伸出手,在袖口之處微微一點,那和北帝鏡一般無二的鏡子上泛起流光,旋即化作一個陣法,以極為玄妙的方式解開之后,無盡的流光匯聚,化作了一枚卷軸,上面有著極為濃郁的氣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