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說的話，貧僧便要叫破你的真名，拿出你的本相了。”
算命先生冷笑道：“你敢叫破我的本相，那我就得從你上輩子六歲還尿床的事情開始說了�！�
“還有你上上輩子被女山賊劫到山里面做了壓寨相公的事情�！�
“上上上輩子摘桃子的時(shí)候掉下來撕破褲襠的事情�！�
“上上上……無數(shù)個(gè)上之前連人都不是的故事，以及，當(dāng)時(shí)你最初的【本相】�！�
前面幾句，灰衣僧人并不在意。
可這最后一句，卻讓他額角青筋狂跳。
哦？哦哦哦哦�。�
小道士明心蹲在磚頭前面，從懷里掏出來師叔給的果脯，小口啃著。
兩個(gè)眼睛圓溜溜的，亮瑩瑩的。
只是可惜，那兩人彼此對視，卻都很默契地停止了繼續(xù)說下去。
仿佛都被彼此說的東西所威懾。
算命先生冷笑幾聲，看著齊無惑道：“明日就是【明真道盟】的時(shí)候了，可記得我的法子？”
少年道人頷首，而后道：“先生的法子，應(yīng)該和尋常入道門的方法不同吧�！�
越籍說過，道盟每日都能進(jìn)去。
算命先生哈哈大笑道：“是不同，可是仍舊是能進(jìn)【明真道盟】�！�
“反正能進(jìn)去不就是了�！�
“但是你能得到多少東西，能否知曉你想要知道的消息�！�
“就得要看你的本事大小了。”
他笑了一笑，拍了拍齊無惑的肩膀，轉(zhuǎn)身走了，嘴里面還咕噥著嘆息：“真的是，什么老師，放養(yǎng)也不能這樣放養(yǎng)吧，連先生我都看不下去了……老牛鼻子，等先生我見到你的時(shí)候，定然要好好說你一頓！”
“嗯？等等……我明明決定了要游戲人間，為何會主動插手此事，提醒于他？”
“這不符合我的性格�！�
“還去招惹了這和尚，總覺得再說下去他都要動手了�！�
“藥師琉璃光如來才沒了，他憤怒之下動手也是有可能的�！�
“我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diǎn)，但是我還是來了�！�
算命先生一只手撐著下巴。
疑惑起來。
手指微垂，似乎要拿捏乾坤，似乎打算要卜算什么。
而后他在三界內(nèi)外都屬于頂尖的預(yù)知類性靈讓祂本能放棄這個(gè)事情。
“算了，不重要�！�
他打了個(gè)酒嗝兒。
“嗯？我剛剛說要做什么來著？”
“怎么突然腿有點(diǎn)軟？”
“我想想？當(dāng)著老牛鼻子的面兒說他一頓？”
“奇怪，我怎么會想著要做這樣無聊的事情呢？”
“無聊無聊，還是不做了�！�
……
那算命先生離去之后，少年道人看向恢復(fù)了平和狀態(tài)的僧人，自然而然詢問道：
“大師已發(fā)宏愿？”
僧人垂眸回答：“是。”
明心瞪大眼睛，看了看齊無惑，又看了看那和尚，雖然說他是道門的修士，但是對于宏愿代表著什么，也都是有些明白的，畢竟只有那些上位的大菩薩，還有佛陀們，才有宏愿這個(gè)呢，他好奇地詢問道：“那大師你為什么不去修菩薩果呢？”
“還有還有，你的宏愿是什么啊？”
灰衣僧人等到他詢問完，溫和回答道：
“因?yàn)槲覜]有修持成我的宏愿，所以我也就只是一個(gè)和尚。”
“至于宏愿是什么……”
他想了想，道：“貧僧還是不說了�！�
“至少貧僧認(rèn)為，宏愿是說給自己聽的，讓自己心中警醒，勿要忘卻本心，讓自己知道要去做什么事情，而不是說出來讓旁人聽的�！�
“真正的宏愿，應(yīng)該是默默無聞地提出，而后默默無聞的完成�！�
“自始至終，唯我知道�！�
“否則只說不做，那不只如炫耀一般嗎？那非我要行的佛法啊�！�
明心瞠目結(jié)舌，感知到了這句話潛藏的極恐怖的置疑，這病人之中，亦有佛門信徒，先前算命先生的話語，唯獨(dú)他們?nèi)酥�，可這僧人所說的話，卻不加遮掩，于是這男子忍不住道：“你這和尚，竟然置疑諸多佛陀的宏愿嗎？！怎么，你比諸佛更強(qiáng)？！”
“你是什么和尚？”
“度牒是何處發(fā)的，剃度大和尚是誰？！在何處落腳掛單？！你說，老子我要去找你的主持說道說道！”
僧人回答道：“無有�！�
“我心向佛，我便是僧�！�
“何須他人的應(yīng)允？”
一名老婦人勸說他道：“可是你怎么敢謗佛的啊，那可是佛家的大罪。”
“佛陀們都發(fā)宏愿，要讓世間永無痛苦，要普渡蒼生的�！�
灰衣僧人雙手合十，緩聲道：
“若佛宏愿，卻有其用�！�
“世間又怎會有如此多殺戮，痛苦？”
“若世間痛苦非虛�！�
“則諸佛，妄語！”
一片無聲震動，而后那被僧人救治的男子忽而大怒，手中還有一半藥湯的碗直接砸在了僧人身上，熱藥灑落僧袍，旁人紛紛效仿，頃刻之間那僧人便被淋了個(gè)落湯雞，其本身有大修為，可為菩薩果，卻只雙手合十，念誦如來。
雙目垂下，只余悲哀。
第111章 姐姐說，有夫子無雙無對人世間
先前還在看著這灰衣僧人和算命先生的彼此對峙，可轉(zhuǎn)眼間便是局面大變，不知是被這僧人的話語刺痛，還是其他原因而暴怒了的諸多人們，將手中的藥湯都潑向這僧人，明心愣了一下，而后幾乎是從磚塊上蹦起來，雙手展開，攔住了這些人，叫道：
“啊，這，諸位，諸位冷靜一下啊�！�
“冷靜，冷靜……”
“別傷人啊，藥也別扔啊，我們好不容易采來的�！�
“啊啊啊，我攔不住啊，齊師叔，齊師叔……”
“齊師叔他踩我腳指頭啊��！”
少年道人垂眸，手結(jié)【施無畏印】。
以自我之性靈澄澈橫掃周圍，以我心印他心。
但是此刻的少年卻感覺到了。
這些暴怒的，極為憤怒的人心底，殘留的真實(shí)感情并非是【怒】。
而是【懼怕】。
【懼怕】知道真相，亦或者懼怕著其實(shí)自己供養(yǎng)佛陀并不能得到自己渴求的一切，僧人打破了大家編織的美好世界，于是【極驚且怒】，以憤怒遮掩最真實(shí)的，可能連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細(xì)微情緒。
齊無惑的性靈流轉(zhuǎn)而過，所有人心中的情緒都被沖淡下來，恢復(fù)了寧靜。
努力支撐著攔住其他人的小道士明心忽而覺得前面一松，眾人都沒有了先前那種惱怒著往前沖擊的力道，彼此面面相覷，復(fù)又一會兒，都被驅(qū)散了，這藥棚子一下就變得空曠起來，和先前的爭吵對比極鮮明，有非信奉佛的人們?nèi)ト×烁蓛粜┑囊律�，讓那和尚換上，后者道謝，雙手接過。
仍舊幫著繼續(xù)救治其他人。
其神色，姿態(tài)，都沒有過絲毫的變化。
少年道人為旁人行針，并不去看著僧人，只是詢問道：“大師有感而發(fā)？”
灰衣僧人端來藥，溫和道：“佛門之法，以十三脈廣傳天下，但是……頗多執(zhí)著心，頗多煩惱心，并非所有人都能夠斷絕五蘊(yùn)八苦，一定都有各自的欲望和渴求存在，修行法門，會一定程度上內(nèi)觀自己，保持平和，但是一定會有細(xì)微的欲求存在。”
“所以我們會以【自恣】的活動來內(nèi)觀這些欲望。”
他帶著一絲微笑，道：“其實(shí)【自恣】不只是內(nèi)觀自己，也會去看別人心里面的欲望�！�
“做到這一步的就是【他心通】，那一日大家不加遮掩，彼此去看對方的心境有沒有駁雜和欲求，而后笑著去談?wù)摚吩u著，幫助別人，也讓別人幫助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不曾察覺到的雜念，以幫助修行，甚至于還開玩笑，去揶揄彼此，或自嘲自己的問題，最后大家都大笑著�！�
“這是很好的。”
“可是后來，佛門越傳越是廣大，人越來越多�！�
“人皆有細(xì)微欲念，欲念不過一縷，可人越多，這細(xì)微的欲求匯聚越多，如暗流，如旋渦，終究將整條河流扯動……便也不得清凈，可到了這個(gè)時(shí)候，察覺到這一點(diǎn)的僧人們想要阻止，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總有存欲求者收入更多弟子�！�
“師既不得解脫，徒弟的修為又能到幾何？自是更不得清凈，如是不斷輪回，這問題越發(fā)膨脹，卻又如滾石自山巔而落，其勢越大，再無法阻止了�！�
“修法無錯(cuò)，可若是法傳給人，人聚集成門，門中竟還有了派別，便已非佛法�！�
僧人煎完了藥，踉踉蹌蹌起身告辭離去了，最終他悲憫嘆息：
“佛祖，世尊如來�！�
“您在何處呢？”
“只有您可以破解這樣的局面了啊�！�
小道士明心和齊無惑收拾著藥爐子，已經(jīng)是夕陽西下的時(shí)候了，小道士背著竹子編織成的藥簍子，看著僧人遠(yuǎn)去了，道：“他很難受呢，應(yīng)該是見過那什么【自什么】的吧？就像是我啦，我吃過甜甜的糕點(diǎn)之后，都有點(diǎn)吃不下窩窩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