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呢喃：“我還可以回頭嗎？”

  “只要你想，為何不可？”

  老僧嘆息道：“是我還有很多東西……”

  “那你想要回頭嗎？”

  于是老僧頓住。

  少年道人將油燈重新放在桌上，而后道：“關(guān)于苦諦，集諦，我已經(jīng)聽您說了�！�

  “所以關(guān)于滅諦，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我也有了一點(diǎn)想法�！�

  “藥師你可以聽聽看，就當(dāng)做只是一介尋常道人的隨意玩笑而已�！�

  老僧起身坐回，看到那少年道人卻起身，嗓音清澈，道：

  “我道門以日月為性命�！�

  “日升月落，光華普照，便是修行。”

  “而集諦言說，諸苦來自于三昧，這三昧便是貪嗔癡，如火一般。火光便是以此為源頭射出來的無數(shù)欲望，這些欲望便映照入眼，所以看不到日月的性命之光。”

  “而滅諦，或許如此�！�

  少年起身，溫柔吹熄了油燈。

  這道觀經(jīng)閣之中的窗戶打開了，月光溫柔傾瀉進(jìn)來，灑落在少年道人的身上，肩膀上，也落入這屋子里面，照亮方寸，僧人眸子瞪大，看著那月色下的少年道人伸手指著油燈，清凈自在，如是笑道：“并非是度滅蒼生的一切欲望，而只是吹滅自我的貪嗔癡之火�！�

  “如此諸多惡欲惡趣自然消散�！�

  “可見日月�！�

  老僧看著月色下的少年道人，忽而笑起來。

  笑著笑著，忽而哽咽。

  “原來如此……”

  “不是度滅的滅，是吹滅的滅啊�！�

  “吹滅貪嗔癡，可見如來�！�

  “是啊，他那樣的人，怎么會用渡滅來描述自己的法呢？是我們一直都看錯(cuò)了，一直都理解錯(cuò)了啊……為何我們不去真的理解他的法門呢？”

  東方佛國凈琉璃世界。

  無數(shù)琉璃世界重新恢復(fù)原本模樣，璀璨明凈，沒有絲毫的錯(cuò)誤。

  月光遍照菩薩卻忽而有所感應(yīng)，抬起頭，看到那閉目凝聚法身的藥師琉璃光如來忽而垂淚悲愴。

  而后緩緩睜開了眼睛。

  主動(dòng)選擇停止了凝聚自己的法，自己的力，自己的諸相。

  月色之下，煉陽觀之中的老和尚雙手合十，道：

  “貧僧想要回頭，可是獨(dú)力難支……”

  “還請，太上玄微真人助我�！�

  只如尋常的少年道人被叫破了道號，動(dòng)作一頓，抬眸看到那僧人清凈自在，老和尚嘴角一絲微笑，眸子卻澄澈，仿佛可以勘破一切，佛門有他心通，少年道人此刻卻感知到了老人的釋然和放下，也在剎那之間明白了老者的選擇，他沒有再開口說什么。

  老僧道謝，盤坐在這月光之下，雙手合十，溫和道：

  “愿我來生，得菩提時(shí)……”

  少年身上道袍，道：

  “愿汝來生，可得菩提。”

  老和尚道謝，只是念誦佛門經(jīng)典，齊無惑站在他旁邊，僧人是盤坐著的，道人是站立著的，僧人對月而少年背月，老者念誦曾經(jīng)菩提樹下最初的法，而后右手前臂上舉于胸前，手指自然向上舒展，手心向外，施無畏��；左手下垂于膝前，掌心向外，施與愿印。

  少年道人右手垂落，袖袍云袖飄搖。

  左手中指無名指向內(nèi)微彎。

  大拇指壓住中指及無名指指尖。

  以道決。

  踏前一步，袖袍掃過，而僧人閉上了雙眼。心中回憶起那無數(shù)的佛門經(jīng)典。

  都說如是我聞，最后卻被其他聲音覆蓋。

  少年口含真言，嗓音溫和，道決落下，如是道，如是說——

  “太上敕令！”

  第103章 把劍閑從鬧市過，無人知我是真仙

  少年道人施展了從老師那里直接受到傳授的那一道，也是唯一一道神通。

  嗓音清朗，隱隱令這一方天地有所感應(yīng)，而藥師琉璃光如來放棄一切抵抗，壓抑住了自己的佛性，任由這一道法咒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只是垂眸。

  道路已錯(cuò)，走得越是遙遠(yuǎn)，那么錯(cuò)誤也就越發(fā)深重。

  何如回頭？

  不如回頭。

  最后老僧人的靈光散開來，只剩下了其菁純無比也浩瀚磅礴的佛光仍舊還在，維系住了他的形體，老人看著眼前的少年道人，伸出手，這澄澈如同琉璃般的佛光散去了一切的個(gè)人印記，只剩下了純粹的修為和元?dú)�，在他掌心化作了一朵蓮花�?br />
  老人朝著少年遞過去，微笑道：“我要走啦�！�

  “這一朵蓮花送給你，只是不知道何時(shí)才能相見�！�

  “也不知道相見時(shí)候，你我還會不會認(rèn)識�！�

  “只是知道，緣起緣滅，他日和你相見的，應(yīng)該不再是‘我’了�！�

  齊無惑搖頭道：“我自己不能接受。”

  “修行所修的，是自己，并不是外界的力量，藥師你的佛光磅礴，比現(xiàn)在我的境界高出了不知道多少，但是對我也沒有任何的價(jià)值，它不能讓我的性靈圓滿，不能讓我知道大道，于我如同浮云一般啊�！�

  老人溫和頷首：“是你會說的話語啊，無惑。”

  少年道人想了想，道：“所以我打算把它轉(zhuǎn)贈出去，可以嗎？”

  老僧人笑著道：“我既然要給你，你如何去用自然是你自己的事情啊。”

  于是少年道人伸出手，接過了蓮花，道：“那么，藥師，你的謝意，我也已接了，還有最后一段時(shí)間，且看一場如何？”老和尚還不明白的時(shí)候，少年道人手指一引，于是這一股佛門澄澈琉璃佛光落下，落在了今日準(zhǔn)備好，卻未曾飲下的水里。

  茶盞泛起了一絲絲的漣漪。

  少年道人袖袍一掃。

  茶盞之中的水如霧氣般飛起，剎那之間，縱橫交錯(cuò)，在齊無惑和藥師琉璃光如來前化作了縱橫十九道的棋盤，這正是敖流所贈予的《云雨棋局篇》，齊無惑本已悟之，只是自身修為不夠，連先天一炁都沒有，會了，卻用不出來。

  此刻，這敖流自創(chuàng)的法門，竟在藥師琉璃光如來的力量支撐下，抵達(dá)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少年又從道袍之中，取出了陶太公所贈，中州方圓諸多地祇的名號。

  投入這雨霧之中。

  縱橫十九道棋盤，忽而云霧變化，升騰起來山川之形貌，中州之地，浩蕩無邊，山川起陸，頗多城池，其中有人來人去，縱橫游商，有煙雨巷道，樓閣畫舫，凡所居住百姓，大可數(shù)百萬之多，是所繁華之地。

  而今，盡數(shù)在眼前。

  藥師琉璃光如來怔住，旋即那少年指著外面，解釋道：“現(xiàn)在因?yàn)橛腥藶^職而導(dǎo)致邪氣沒有能壓制住，疫病之氣升騰起來，很多人生病，所以我想要借藥師你的力量�！�

  “給這諸多百姓，補(bǔ)上那一場雨�！�

  棋盤上面仍舊是那一局棋局。

  少年道人提起手指，于是澄澈佛光化作一字，落下，破局，在這棋子落下的時(shí)候，這霧氣騰起，仿佛隱隱有物低昂長吟，這霧氣猛地散開，旋即盤旋呼嘯，有物渾成，少年道人垂眸，元神卻已離體，乘云駕霧，轉(zhuǎn)眼已離去，高上云霄。

  老和尚看著眼前閉目的少年道人，知道他的元神已沸騰而上。

  齊無惑坐在棋盤前，仿佛又在云霧之上，縱橫十九道的棋局，仿佛籠罩了整個(gè)中州的地界，他的眸子垂下，可以看到那諸多疫病疫氣升騰的地方，曾經(jīng)在茶樓里面，和敖流老先生談?wù)摃r(shí)候的領(lǐng)悟又升騰起來。

  雨自云氣而落，匯入這江河湖海，而后日月升騰，化作云氣，復(fù)歸于天穹。

  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不亦如修者吐納，氣走百脈乎？

  日如性，月則命，云氣水域如氣脈，尋走往復(fù)不停歇。

  于是不需要法門。

  少年道人只是垂眸，輕聲道：“落雨�！�

  便有雨水從天灑落下來，這一場雨水，本來已經(jīng)遲了快要半個(gè)月，已經(jīng)有邪氣和疫氣升騰了起來，但是這雨水卻非凡俗，是藥師琉璃光如來的佛光蘊(yùn)含其中，老僧人看著這一幕幕發(fā)生，不知道為何，他忽而想到了自己十二道宏愿之前。

  并非藥師琉璃光如來，而是那個(gè)有緣法走到菩提樹下的藥師最初的愿望。

  老僧人勉力地盤坐，垂眸念誦：“愿我來世，得菩提時(shí)，若諸有情，其身下劣，諸根不具，丑陋、頑愚，盲、聾、喑啞、攣躄、背僂、白癩、癲狂種種病苦�！�

  “聞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諸根完具，【無諸疾苦】�！�

  “愿我來世，得菩提時(shí)，若諸有情眾病逼切，無救無歸，無醫(yī)無藥，無親無家，貧窮多苦�！�

  “我之名號一經(jīng)其耳，眾病悉除，身心安樂�！�

  這才是最初的佛心。

  老者垂眸，而雨落下，雨水淅淅瀝瀝地灑落。

  “啊呀，你們不要跑啦，這樣大的雨水，跑來跑去的，腳滑了怎么辦？”

  老松樹大喊著，可是聚云峰上的那些性靈們只是開心地雨水里面飛來飛去，大喊著道：

  “下雨了！”

  “下雨了！”

  “這些天沒有雨水，好難受呢！”

  “真的下雨了！”

  水云鄉(xiāng)中，連樹蘭推開了窗戶，看著雨水落下，那種悲痛的心境終于得到了些許的平復(fù)，沒有再沉湎于過往，沒有了痛苦，茫然，至少在這個(gè)時(shí)候，她只是安靜看著這月色下的雨水落下；而周令儀則是奇怪，自己的老寒腿，今日落雨為何沒有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