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大災(zāi)逃難,和一位先生同行過一段時間,他教了我一點東西!
老者神色微有異色,道:“那算是你的老師了?”
“他現(xiàn)在呢?”
齊無惑動作頓了頓,回答:
“路過并州的時候不慎落入妖國,當時流離失所的百姓有幾十萬,妖鬼在路邊做【菜市】的買賣,以人為菜,要過妖國關(guān)卡得出‘菜肉’百斤兩,他自己走到菜市里面,換我出來了!
“曰:年幼者活!
老者面色越慚,忽而感覺腿腳一緊,卻是齊無惑用力把他的傷腿捆縛起來,而后少年微松了口氣,抬頭笑道:“這樣的話,老丈的腿就沒有大礙了,不過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這幾天恐怕會有大雪!
“雪融的時候山中極寒冷,連熊瞎子都會找地方貓起來睡著,老丈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如去我家待一段時間,等到了傷好再說其他,或者我將老丈背到山下鎮(zhèn)子里面,鎮(zhèn)子雖然偏僻,但是也有一家客棧,老丈可以在那里閑居!
老者撫須微笑道:“我覺得和小兄弟很是投緣!
“如果不覺得老頭子我打擾你,倒是很想再和你多相處一段時間呢!
于是齊無惑將背簍用一繩索打了個圈,掛在脖子上,放在自己身前,微微蹲下,讓那老者趴在自己背上,而后起身。
他常常來去山林之中,砍柴負薪,體魄其實很好,背著一個老者,不算是什么,仍舊腳步如飛。
先前的夜霧卻仍舊濃重,現(xiàn)在齊無惑也可以看見了。
老者微微垂眸,有心一試他心性,故而沒有讓這一層霧氣散去,而是越發(fā)幽深,讓這山路似是險峻,而自身之重量也逐步提升。
齊無惑走出十步的時候仍舊只是尋常老者般。
走出二十步已如三十歲的壯年男子分量。
等到了百余步后,幾乎如背著一個石像,恰恰接近齊無惑氣力的上限,是極為疲累卻又能夠支撐得住的,齊無惑腳步漸漸緩慢下來,卻終究不曾停步。
夜色終于深了。
臨近冬日,山里的野獸餓的發(fā)狂,都要為了挨過這嚴寒冬日而積蓄足夠的脂肪,天色幽藍,樹木剪影重重,耳畔聽得到一陣一陣的狼嚎,似乎已到了近前。
如果是常人的話,大多都已經(jīng)肝膽顫抖。
齊無惑呼吸有些亂了,但是腳步卻仍舊沉穩(wěn),只是右手往下,搭住了腰間的匕首,除此之外,也就是少年人被汗水浸濕的衣衫和脖子上的熱氣證明他確實是體力損耗極大。
老者微贊許頷首。
忽而齊無惑低語開口,道:“老先生,剛剛我初次見面,按住匕首;之后又邀您下山,都有些許冒昧了,還希望您不要在意,是我聞到了有妖怪的味道,所以擔(dān)心!
老者貌似驚愕:“妖怪?”
齊無惑道:“是!
老人道:“你可以聞得到妖怪的味道嗎?”
齊無惑頓了頓,而后回答道:
“妖怪見得多了的話,就能夠稍微聞得到的!
老者無言,聯(lián)系先前妖國,大災(zāi),也可以知道這絕不是什么常人愿意接觸的回憶。
忽然覺得如此試煉心性也是無趣。
這少年性情,不要如同明月一樣清晰了嗎?
暗嘆聲氣,索性散去法術(shù)。
齊無惑沒有察覺背后的老者分量剎那減弱。
更有一股玄奇之感涌入他身體內(nèi),撫平那次大災(zāi)留下的諸多暗傷,齊無惑只覺得渾身經(jīng)脈剎那舒暢,陽氣生于足底,損耗的體力一剎那就已經(jīng)恢復(fù)過來,再抬頭,那夜霧已散,前路隱隱可以見到燈火。
齊無惑不由松了口氣,欣喜道:
“老丈,我家鎮(zhèn)子到了。”
言罷腳步生風(fēng),背著老者走下山去。
天上月色明朗,少年大步而行,夜行于山本是極為危險的事情,可在肉眼不可見的地方,有群妖精怪庇護,驅(qū)逐妖鬼,無聲無息,宛如儀仗,儀度威嚴森然,靈狐銜燭于前,猛虎按爪于后。
那些餓昏了的群狼野獸絲毫不敢過來,山中陰氣聚集的游魂野鬼,更是不敢欺身。
有此地山神夜游而出,逍遙自在,遠遠望見群妖精怪夜行,瞠目結(jié)舌,駭?shù)猛撕蟀儆嗬,一回頭,竟然還在那一片霧氣籠罩范圍,前不見來路,后不見歸途,更是心悸不已,懼怕是有何等妖魔大圣陸地真仙出巡,慌忙焚香以告天神。
齊無惑走下山來,那老者回眸。
籠罩山川百里的夜霧驟然收斂,霧氣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到了最后,竟也不過帽上一片紫紗。
除此之外,山川明凈,風(fēng)清月朗。
如此而已。
“走吧,回小兄弟住處。”
“你負我千二百步,當結(jié)善緣!
第3章 壽人間千二百年
“善緣?”
齊無惑聞言搖頭,說了一句夢境中的話: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頓了頓,又多少有些少年人倔強,給自己申辯道:
“我也不是為了報答才幫老丈的!”
老人笑起來,道:“我當然知道。”
復(fù)又不言。
打更人打著梆子走過來,瞥了一眼齊無惑,倒像是沒能看到他背上的老人似的,只是不耐煩道:
“今夜怕是有雪,你這單薄衣裳在外面,怕不是要被凍殺!快快回家去吧。”打更人穿著深藍色的棉襖,但是似乎很久沒有洗過,帶了一層黑色,獸皮做的手套,腰間掛了一個水囊,但是里面是烈酒。
冬日夜行打更是苦差事。
喝口烈酒潤喉提神,也可暖暖身子,只要不過分,不要醉倒在旁,便也無妨。
齊無惑道謝一聲,讓開道路。
等打更人過去,才背著老人一步步朝著家中方向走去,打更的人往前走了幾步,忽而想到一事,正要回頭去說,卻看到那少年步步踏前,姿態(tài)從容,卻又速度極快,龍行虎步一般,撞入風(fēng)雪中,幾步就沒了影,不由得愣住。
“奇怪,這小子今日腳力怎么如此之快!
“走得和跑起來一樣!
“難不成不累的嗎?”
擦了擦眼睛,又看了看酒壺,一晃,尚有大半,于是越發(fā)狐疑:“我也沒喝多啊。”
“奇哉怪哉。”
……
小鎮(zhèn)頗大,住戶萬余,最中間是官員處理事務(wù)的地方,以此為中心,次一級的是鎮(zhèn)中富戶,員外,再次一級是些家中有余財?shù),而齊無惑本是外來流民,雖被收留,也只在鎮(zhèn)子邊緣處有一小木屋。
那原是二十余年前守林人所住,抵御野獸,后來官家數(shù)次派遣軍隊上山,野獸活動范圍后退,守林人這一職位消失,此屋被廢棄也有十多年,早已經(jīng)破敗不堪。
當年來到這里的流民雖多,卻也沒有誰看得上。
寧愿再往前走,去此州州府去,反倒是當時方才九歲的齊無惑留在了這里。
背負老者,行不過片刻就已經(jīng)到了,被那一道奇異氣息入體,體力輕健,竟似是比起齊無惑自己下山回家還要快些。
他沒能感知到先前那一道氣息入體,只當做是今日風(fēng)雪催逼,自己腳步也快了,推開門去,讓老者先坐在板凳之上,復(fù)又以干草生火,不片刻,滿屋都暖和起來,又取出一個薄紗做的小囊,里面放著不少異蟲,夜間放光,猶如燈火,置于中央,滿室皆明。
老者接過齊無惑遞過來的一碗熱水,看了看那蟲燈,訝異笑道:
“呵……小朋友倒是靈巧。”
齊無惑道:“家無余財,就只好想辦法了!
老人撫須環(huán)顧這個不大的木屋。
原本破敗的地方都被好好修繕過,屋子里的器物不多,但是都整整齊齊地擺放著,窗臺一側(cè)還放著幾盆冬日也能生長的綠植,整體清爽干凈。
一側(cè)還掛著幾條臘肉,看去都是山中野獸。
被剝?nèi)テっ,晾曬成了肉干?br />
當今之世,許多草木豐盛,那些無害野獸也多的地方都被皇家王族劃為了自己的狩獵獵場,春秋兩季權(quán)貴縱馬游獵,而平時則是讓這些野獸獵物繁衍生息。
尋常百姓萬不可持弓入內(nèi)狩獵,否則一旦被抓住,輕則被鞭笞數(shù)十,臥床三月,重則有可能被巡游的甲士當場抓住,投放入獄內(nèi)。
這些兔兒之類的野獸偶爾才能遇到抓住。
而這里數(shù)目卻有不少,可見這少年極靈巧,年關(guān)將近,這大約是為了過冬而準備的,雖然窮苦,但是對于生活倒也充滿期待。
老者微微頷首。
卻已見到齊無惑研磨藥草的功夫,已取了些粗糙糧食于甕中,加水沒過三指煮著,待得將熟未熟的時候,取了一塊臘兔肉,本來打算切一小部分,可是想了想,稍微切多了些下來。
在桌案上切做小塊,與冬日打了霜后口味越甜的白菜一并放入甕中共煮,片刻便已有香氣彌漫,暖意升騰。
等到了給那老者換好了藥,這一鍋肉粥也已經(jīng)做好了,將一側(cè)豎著放的桌子扳倒放平,盛了兩碗粥,又有一疊醋腌白菜,放在桌上。
少年道:
“家中貧寒,沒有什么能夠招待的!
“還希望老先生不要見怪!
老者看著眼前這個眉清目秀,卻一本正經(jīng)的少年,隱隱倒是感覺得到,這個孩子似乎對于“回家之后能夠和人一并吃飯而不是自己孤零零”這個事情,頗為開心。
但是縱然開心,臉上卻仍舊從容平靜。
老者喝了口粥,只覺得頗為鮮美,又夾了一筷子腌菜,清脆爽口,笑道:“好吃啊,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呢,小朋友,不知道高姓大名?”
齊無惑放下碗筷,道:
“高姓大名算不上的,我姓齊!
“名字叫做無惑,希望一生無有困惑的意思!
老人感嘆:“齊無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