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吉祥的眼睛都瞪大了，連忙喊：“哥！哥！跟我賣書去！”
許如意瞧著兄妹倆風(fēng)風(fēng)火火出門，就將挑出來的幾本雜志放在了飯桌上，她原先也不是沒看過工業(yè)文，什么穿回八十年代改變夏國工業(yè)史，利用時間差帶領(lǐng)夏國工業(yè)彎道超車，許如意看的熱血沸騰。
不過輪到自己……
她也是個博士，她也挺有宏偉目標(biāo)的，誰能想象第一件事是填飽肚子呢。
雜志就算全賣了也就是能支撐一兩個月，給人焊接掙不了幾毛錢，如今工廠發(fā)不出工資，她得找個其他來源，原本還以為挺難的，沒想到剛剛翻雜志倒是有了渠道。
這年頭的專業(yè)報刊還是很接地氣的，有專門的讀者來信欄目，如果有任何技術(shù)上的疑問都可以提出來，看到報刊的讀者們?nèi)绻麜脑�，就可以寫信回答，也會被登在報刊上，也有稿費。
其實這還是計劃經(jīng)濟的衍生——夏國從一窮二白到建立完整的工業(yè)體系，底子實在是太薄弱了，每每遇到困難，都是群策群力，集中力量解決，這也形成了風(fēng)氣，大家對于技術(shù)并不藏著掖著，甚至有點小發(fā)明小創(chuàng)造，能夠省時省力，都要分享出來。
許如意留下的幾本雜志，都是今年的，上面都有讀者來信提問，她準(zhǔn)備寫信回復(fù)一下。
至于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人回復(fù)過了，這并不重要，因為她準(zhǔn)備寫的更深入一些。譬如今年三月的鍋爐報上登出的是鍋爐過熱器超溫問題。后面的回信也刊登了解決辦法，但只回答了問題出現(xiàn)的可能，一共三點，譬如什么受熱面分配和鍋爐系統(tǒng)結(jié)構(gòu)選擇不恰當(dāng)之類的。
但實際上怎么解決，并沒有給出任何答案，許如意就準(zhǔn)備詳細闡述一下這個問題。
這么一寫很快就到了傍晚，老遠就聽見許吉祥的聲音：“姐，姐，我們回來了。”
許如意探頭一看，就瞧見中午出去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陌缃褚呀?jīng)癟了下來，居然都賣完了。
不過不用問，許吉祥就是個小八哥，嘰嘰喳喳全都說了：“姐，我們就在廠門口，一下班好多人出來，不過想買的沒幾個，我還以為賣不出去了呢，沒想到，不一會兒，郭廠長出來一瞧見這些東西，就都要了�！�
許如意其實是想賣給技術(shù)科的幾位技術(shù)員，她記得有幾位挺愛看書讀報的，這些專業(yè)雜志可不好買，看到肯定會要，就是沒想到被廠長包圓了。
郭廠長她沒見過，但知道。
許軍去世后，家里完全揭不開鍋，不少人就建議他們分開被領(lǐng)養(yǎng)，可他們?nèi)歼@么大了，又養(yǎng)不熟，誰愿意要啊。
郭培生拍的板，說是一個月給發(fā)15塊錢生活費，一直到許如意中專畢業(yè)回廠參加工作，這才解決了他們的吃飯問題。
許如意問：“賣了多少錢？”
許吉祥得意地說：“一共52本，12本1塊的，”一塊的是今年的，“40本五毛的。一共32塊錢。我說少收點，郭廠長不愿意，說是他真想要，不是照顧我們，回去拿的錢塞給我了。哥！”
她說完就看許為民，搶話搶不過許吉祥的許為民，這才露出了小虎牙，一掏兜，居然真的掏出了三張大團結(jié)，還有兩張一塊錢。
許家在王紅梅生病前，其實過得挺好。
雙職工，兩個人加起來一個月60多塊錢，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養(yǎng)好三個孩子還是可以的。
但這五年，可真是窮困潦倒，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瞧過這么多錢了。
許吉祥又高興又忐忑，小聲地問許如意：“姐，我們能不能拿出一點來，再還錢。我想吃饅頭�！�
經(jīng)過三年的還錢，他們外面還有80多塊的外債。
許如意看向許為民，這個穩(wěn)重的男孩子想了想說：“我也想吃饅頭，剛蒸出來的大饅頭�！�
許如意就嘆口氣，還債重要，可人更重要，都餓死了，拿什么還給人家，她直接抽出了兩塊錢，“家里有肉票吧，買兩斤肉，十個雞蛋，剩下的買饅頭，咱們吃頓好的�！�
這倆孩子都沒敢接，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許如意直接塞進了許為民的手里，她看出來了，家里許為民管賬：“放心吧，我已經(jīng)有辦法掙錢，很快我們就能還上債務(wù)，趕緊去，等會兒沒賣的吧�！�
這是真的可以吃肉？
許為民和許吉祥眼睛都冒光了，扭頭就跑，許如意還喊了一聲：“別摔著。”
話音剛落，許為民轉(zhuǎn)彎太急，一個屁股蹲坐地上了，沒等許如意再喊，已經(jīng)爬起來跑的不見人影了。
只剩下一片塵土飛揚……
等他們的時候，許如意就把稿子再潤色了一下，決定明天買郵票寄出去。
不多時，許為民和許吉祥就回來了，許吉祥手里拿著一條上好的五花肉和十個雞蛋，而許為民則懷里揣著一小袋面粉。
見許如意看他，就笑了：“姐，一斤饅頭兩毛錢，一斤面粉一毛七，一斤面粉可以出一斤半的饅頭，柴火水都是不要錢的，這個合算。”
許如意不由說：“那得幾點吃飯？”這會兒天都大黑了。
許吉祥已經(jīng)奔了廚房了：“姐，我們手快著呢�！�
許如意不會做飯，只能接著構(gòu)思稿件，又回答了一本雜志的一個問題，不過好在她中途出來一趟，阻止了這倆孩子想要煉豬油，炒肉絲放著吃一個月的想法。
“就做紅燒肉，等會兒把雞蛋也煮好，剝了殼切幾刀放到紅燒肉的湯里�！�
許吉祥都驚了：“姐，那得多香啊�！�
許如意就笑了：“你嘗嘗就知道了�！�
等著擺飯的時候，都已經(jīng)過了九點了，這年頭沒有電視，大家睡得早，許如意站在窗前往外看，漆黑的夜里，只有寥寥幾點燈光，而扭頭，這個簡陋卻不大的小屋里，因為饅頭的蒸汽，有些朦朧，更和著許吉祥嘰嘰喳喳的聲音，許為民時不時的憨笑，顯得特別溫馨。
許如意想這樣也挺好。
兩斤肉出了滿滿一盤的紅燒肉，外加十個紅燒雞蛋，許如意還以為自己能忍住，結(jié)果也許是這具身體太缺營養(yǎng)了，還是如今的豬肉沒有任何科技與狠活，真是太香了。
結(jié)果就是，雞蛋下去六個，肉剩了個盤子底，三個人都吃撐了。
許吉祥忍不住說：“這就是神仙日子吧�！�
許為民捧著肚子：“真幸福�！�
許如意向他們保證：“我們以后天天過這樣的日子。”
第二天一大早，許如意就拿著報到證和畢業(yè)證去燎原廠報道。
過年的時候她還來過，沒想到不過半年，變化這么大——燎原廠是過去提倡五小工業(yè)時候的產(chǎn)物，本來規(guī)模就不大。
進門是兩層辦公樓，然后一二車間在左手邊，三車間在右手邊，整個廠子一共300來人。
如今，鐵柵欄還是那個鐵柵欄，就是辦公樓前不大的空地上，多了個七八米高的沒組裝好的鍋爐，擺放在正中央。
一個老頭蹲那兒正盯著看。
大概是他看得太認真了，許如意也認真看了看，然后不由搖搖頭，這是個橫水立式蒸汽鍋爐，型號可真是夠老的。
顯然使用過一段時間，修理后沒有裝回去，如今裸露的爐膽的焊縫都快成梯田了，那一條條一塊塊的，密集的很。
按理說鍋爐是應(yīng)該留下檢修口的，能切成這樣又焊接起來，只能說明，當(dāng)初設(shè)計就沒給自己留后門，偏偏焊接質(zhì)量又不過關(guān)，進行了多次修理，這設(shè)計水平配上這焊接質(zhì)量，許如意只能說一聲：難啊。
第3章 3
說是辦公樓，其實就是個兩層小樓。
辦公室就在二樓東頭，許如意是本廠子弟，她不認識對方，大家可都認識她，誰不知道史上最高分上中專的許家大姑娘啊。
所以報到特別簡單，科員李遠征讓她填了幾張表格，就把她送到了技術(shù)科，交給了技術(shù)科科長徐磊。
徐磊給她安排了個靠窗的座位，又給了她一份廠史，讓她先看著，許如意就這么上班了。
屋子里靜悄悄的，許如意觀察了一下，表面看圖紙，其實有人愣神，有人玩筆，如今技術(shù)科形同虛設(shè)，人心也浮動起來，心思都不在工作上。
她坐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小聲問徐磊：“科長，我能去車間看看嗎？”
徐磊看她一眼，點點頭，“去看看獨輪車生產(chǎn)的怎么樣了�！�
許如意直奔三車間，一進去就瞧見里面忙得熱火朝天，許如意才覺得渾身舒坦起來。
大步往里面走了走，就瞧見車間主任蔣成玉正焊接呢，她叫了一聲：“蔣主任！”
這邊轟隆隆的，她扯了嗓子喊，也就跟一滴水落入了大海一樣，全部淹沒了，許如意只能又扯高了嗓子喊了一聲：“蔣主任！”
其實這聲也沒多大，還是蔣成玉扭頭拿焊條，一眼瞧見她了，蔣成玉簡直不敢置信，扭頭又看了一眼才確定，連忙焊完了手中的工件，大步朝著她走過來：“如意，你畢業(yè)了？”
她爸許軍就是三車間的工人，跟蔣成玉是老工友了，關(guān)系很好。
許如意點頭：“分配回來了�！�
蔣成玉一聽就高興：“回來就好，趕緊回辦公室吧，晚上帶上弟妹來家里吃飯�！�
許如意這才說：“我分到技術(shù)科了，科長讓我看看生產(chǎn)的獨輪車�！�
一聽這個，蔣成玉立刻說：“走，我?guī)闳��！?br />
這里面不少是他爸的工友，大家都認識許如意，一個個叫著：“如意回來了�！�
許如意一一打了招呼后，就帶著她到了成品區(qū)，幾百輛的獨輪車等待噴漆。
這東西幾乎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一共就三個部位，車斗、扶手和輪子。車斗由鐵皮焊接，扶手由鋼管焊接，輪子機械廠生產(chǎn)不了，只能是購買后組裝。
許如意仔細觀察了一下，需要焊接的地方大都不錯，焊縫平滑沒有氣孔夾渣，可偏偏鍋爐有焊點漏了，她大致猜到了漏點的原因。
這批獨輪車要的挺緊的，一直加班到七點，許如意回技術(shù)科就是看廠史，干脆就沒回去，不但看了獨輪車，還翻了翻后面的鍋爐半成品，更心中有數(shù)了。
就這么上了兩天班，許如意給雜志社寄出了三篇文章，還將車間全部都逛遍了。
廠長出差了，一直沒回來。
等著第三天，許如意正數(shù)數(shù)呢，她新交的好朋友張美義偷偷跑過來了，小聲說：“如意，廠長回來了，你不是要找他嗎？”
許如意就問：“你咋知道。”
“廠長叫蔣主任開會呢，蔣主任讓我告訴你的�！�
許如意來了車間才知道郭培生出去干啥了——因為那篇讀者來信，他們廠名聲已經(jīng)臭到了極點，市局根本沒有訂單，這五千臺小推車是郭培生撕破了老臉，去省廳老同學(xué)那里跑來的，客戶是一家農(nóng)場。
但人家農(nóng)場負責(zé)人也說了：“我們這個交給你們行，但五百輛一交貨，我們需要驗貨，如果一批不行，后面就不要了。”
這是第一次交貨，郭培生不放心，帶著辦公室主任供銷科科長，專門跑了一趟，顯然這是有了結(jié)果，叫車間主任開會通告商量呢。
這會兒去根本搭不上話，許如意就說：“我等等，開完會再說。”
張美義一想也是，“那你別忘了，我干活去了�！�
到了六點，瞧見蔣成玉終于回來了，她就請了個假，去找郭培生。
沒想到，郭培生不在辦公室，又坐在臺階上——對的，進廠三天，在郭培生一號粉絲張美義的宣傳下，許如意終于知道了，坐在臺階上憂愁的看著鍋爐的小老頭就是廠長。
小老頭個子不高，穿著寬松的半袖白襯衫，里面還加了件跨欄背心，下面是土綠色的軍褲，還有一雙黑色松緊布鞋。
今天看鍋爐的表情也是不咋樣，木著臉，微微皺眉。
許如意干脆也蹲了過去，“您在看什么？”
郭培生居然不奇怪不驚訝，許如意問，他就回答：“我在看這鍋爐到底該怎么改？”
許如意搖搖頭：“難呢�！�
他倒是認同：“當(dāng)然難，可不是沒希望，焊接水平再摸索一下，設(shè)計上再加把力，倒也是能用的東西。”
“只是能用而已，好產(chǎn)品這么多，為什么要用它？”許如意作為新時代年輕人，主打一個實話實話，更何況，她覺得現(xiàn)在的燎原廠根本沒本錢走岔路了，只有一擊到位才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