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自己會妥協(xié)的,每天她都告訴自己,這樣的日子她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可第二天她打包好所有行李離開港島去了九龍,她知道……她的攤子是那個黑老大讓人?砸的。
她強迫自己露出笑?容,然后再重新開始。
原來她是可以的,她也是有選擇的,她能自己掌控命運,也可以不靠別?人?。
那以后她不再告訴自己不行,她告訴自己不是不行,只是生活沒把她逼到絕境。
雨夜的晚上,她被人?拖到巷子里,男人?猥褻的笑?容,那雙惡心的手?,瀕臨崩潰的尖叫,還?有那……仿佛死不瞑目的雙眼?,讓血色暈開的洼地,隨著雨水流出很遠很遠……
她看著手?上的血,惶恐無助地哭泣,然后又開始大笑?——
從?那以后,她變得更愛笑?,也更潑辣,什么難聽的話都敢說?,什么污言穢語都敢罵,她敢拿著菜刀和人?拼命,她無知無畏地跑去和黑大佬談判。
一條賤命,只有不怕死,沒有羞恥感才會活得好一點?。
底層的人?們,活得就是這樣艱難,即使艱難也要繼續(xù)走下去。
這樣的日子,在宋曄重新找來的時候結束。
那時候的宋曄已經(jīng)成為港城新貴,前呼后擁,是無數(shù)人?巴結的對?象。
他問她后不后悔。
她笑?,怎么會后悔?
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日子是再好不過的日子。
不用擔心被拋棄,不用害怕不被愛。
她做過很多后悔的事情,唯一不后悔的就是離開他們。
此后不久,她便收到了宋曄離世的消息。
日記里沒有寫宋曄是怎么死的,是生了重病還?是意?外身亡。
宋曄那天是來告別?的嗎,他究竟想聽她說?什么呢?
林薇只看到日記上寫滿了不后悔,下筆很重,她說?她從?未愛過,從?未愛過那個人?……
上輩子的她不會事無巨細地寫,有時候會一連著幾天都在寫,滿滿當當,有時候很久才會有一句話。
日記的內容她都記得,只是所有的感受都已忘記,無論什么時候看,都像是在看別?人?的故事。
第二天的早餐,吃得很有儀式感。
新來的張媽是蘇天瑞介紹的,廚藝還?可以,做了不少早點?,擺了大半個桌子。
袁玉君從?旁評價,咸了,淡了,水多了,湯少了。
然后張媽會恭敬地回一句:“是的,太太,下次我會注意?的”。
林薇打了個哈欠:“以后不用叫什么老爺太太少爺小姐的,叫我阿薇就可以了……內地現(xiàn)?在不平順,但有一點?是好的,就是平等?,一出錢一出力,相互尊重!
“阿薇——”袁玉君欲言又止,她這是給仆人?立規(guī)矩,她來這么一下,以后管不住下人?。
有好多不懂規(guī)矩的下人?是會騎到主?家頭上的。
“行了你,不愿意?吃,以后自己做,怎么這么多話?”孫博然呵斥她。
袁玉君筷子一放:“什么叫我話多,我這不是——”
“伯娘,你好好享福就可以了,張媽很好的,放心吧,你看沐安吃的多開心。”
林薇昨晚沒睡好,她這會兒火氣有點?大,努力克制著,讓自己和顏悅色一點?,不然剛搬家就擺臉色,那可就讓人?誤會。
袁玉君看向吃得忘乎所以的孫沐安,面皮抽了抽,最后有些不情愿地重新拿起筷子,倒也不再說?什么。
吃完飯,林薇說?讓孫博然等?她一會兒,她今天也要去服裝廠,順路載他過去。
說?完她突然感到額頭一熱,她下意?識地揮開。
宋曄收回手?:“你臉色不太好!
看到宋曄,林薇心情更復雜了,但竭力地控制著情緒,說?:“沒事兒,昨天睡晚了。”
說?完,她打了個哈欠上樓,然后接通了報社的電話。
“是這樣,我有個新聞線索,不知道周記者感不感興趣?”
“算是獨家吧,我第一個電話是打給你的,如果?篇幅給夠的話,我就不再找第二家,畢竟第一大洋行福升也要足夠牌面才行!
……
福升的管理層是在報紙上知道他們要和林薇打官司的事情。
旗下子公司那么多,大股東和董事們不會知道的太詳細。
這事兒說?起來就是對?制衣廠轉型的不滿,你一個做代加工的竟然妄想做品牌,染指服裝零售市場,所以隨便找了個由頭用特權逼退對?方?。
這是他們常做的,本來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
但什么時候,林薇成為了這家工廠的話事人??
“我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把廠子賣掉的!彼麄円彩呛髞聿胖缹?方?開了個服裝專賣店。
坐在椅子上的弗里曼嘆息一聲,手?指摸著湛藍色的表盤,說?道:“你向他索要百萬賠償金,還?要把人?家上萬的庫存全都焚毀掉,你說?他會不會把廠子脫手??”
開了一圈的會,福升的董事和管理層們也沒研究出什么好對?策,都說?對?方?的辦法很蠢,總有反對?的理由,有人?提議說?要和林薇私下了結,結果?也讓羅恩否了,最后他讓弗里曼去來梵卡蓮,全權處理這件事。
那人?滿頭大汗:“……我也沒想到,他會去找那個女人?接手?……”
原本這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兒,港城的法官都是英國人?,他們都聽不懂中文,找個關系好的法官,官司怎么打都不會輸,所以連他自己都沒在意?。
他也明白?洋行捐了20萬英鎊,很明顯是因為輿論壓力太大,想要事態(tài)平息下來,結果?誰成想這個女人?又把事情鬧大了。
“你想做沒關系,做得專業(yè)一點?,”哪怕是栽贓陷害都行,弗羅曼深吸了口氣,“偏偏讓人?抓住漏洞,她現(xiàn)?在把所有賣a字裙的英國洋裝店全掛到報紙上,問你是不是大家都抄你的創(chuàng)意?了,為什么只告她一家,是不是福升故意?針對?她,她做什么都要被狙擊?”
這是惡人?先告狀!
人?家都是躲子彈,她是專往靶子旁邊蹭。
男人?擦了擦汗,想說?不是,但又沒有任何辯解的余地,最后只好道:“我可以撤訴,以后取消與?他們的合作!
“現(xiàn)?在不是撤訴,是對?方?要控告你敲詐勒索,威脅恐嚇,要求賠償精神損失費和誤工費,你恐嚇過的那位老廠長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里躺著,記者一窩蜂地都找過去了!备鄢堑膱蠹堧s志大大小小有上百家,現(xiàn)?在罵英國人?已經(jīng)成為一種?趨向了。
弗里曼現(xiàn)?在看到林女士幾個字也是牙疼,仿佛黏上的軟糖,沾上了就再也甩不掉的感覺。
很明顯,她根本不在意?官司的輸贏,她只在乎這件事產(chǎn)生的熱度。
打著新聞的名義?賣廣告。
什么讓英資品牌忌憚的雅衫究竟強在哪里?
再造品牌神話,雅衫(yasin)開業(yè)首日銷售額破萬。
配上抓人?眼?球的時尚廣告,這個人?再一次站到民眾的面前。
尤其是對?福升的抨擊,言語犀利,專往痛點?扎,極具煽動性。
最開始他以為是那位記者文筆犀利,結果?過往的文章一對?比,風格變化就有些明顯了
就像現(xiàn)?在這條新聞——
「鉆營百年,鴉片起家,吸血國人?,福升洋行從?未敬畏過這片土地。
國人?的自尊屢遭侮辱踐踏,華商生存現(xiàn)?狀是否只能搖尾乞憐?
華商應自強、求富,以利我國家,不受洋人?脅迫,不被特權恐嚇,不做三等?公民!
他也是懂中文的,這些用詞是最能挑動神經(jīng)的。
事情本不大,但這是一個玩弄輿論的高手?,就怕她把小事搞成大事。
她就一個小作坊,可以毫無顧忌地拼命,福升這么大的體量,不能和她這么玩。
“我們可以找?guī)准覉笊鐏矸磽,反正這群賤民什么都不懂,還?可以找警署查抄他們的鋪子——”
弗里曼輕嘆了口氣,轉了轉腕上的手?表:“她大概就等?著你這么做呢!
民眾不懂,她便揉碎了,用最通俗的語言解釋,舉例子,讓人?知道區(qū)別?,還?造了個詞叫“雙標”。
如果?有人?砸店鋪,估計她都不會攔著,而是找人?拍照,大肆渲染惡行,將人?們的火氣燃到最高點?,小事變成大事,進而引發(fā)大的爭議。
偏偏福升有很多歷史可以讓她當素材翻舊賬,不單是她自己的那10萬英鎊,福升從?一開始就不干凈,百年歷史隨便拿出一段就是素材。
弗里曼是福升中少有的學了中文的管理層,他比其他人?對?林薇輿論造勢能力有更深的感觸。
很明顯,她當初選擇的那個兌錢時機是精挑細選,來了港城這么久,挑了一個絕好的時機。
如果?不是總裁先生堅持,按照弗里曼的處理,那10萬英鎊一定會成功兌付。
就是不知道羅恩先生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到底在忌憚什么?
……
“阿公——這簡直太沒道理了,你知道福升這是發(fā)的什么瘋嗎?為什么總是為難人?家一個小姑娘?”青年放下報紙,滿臉不解地看向外祖父。
賀新笑?笑?,不置可否地道:“你啊——都二十多歲快三十的人?了,怎么還?和小孩子似的,人?家才十七歲就能和福升你來我往地過招了,你說?你呢,一個玩具廠,搞得工資都快發(fā)不出來,還?要我為你收拾爛攤子!
青年被賀新說?得面皮發(fā)紅:“不是,阿公……我沒說?不給,工廠買了新機器,只說?是延后幾天,誰知道他們就來找你了……”
賀新拄著手?杖,目光看向青年:“做生意?,切忌太冒進,你買機器的時候怎么就沒想到員工的薪水呢?不要學你爸爸,總是想著一步登天,最后害人?害己。”
青年身體僵硬一下,隨即低下頭:“我知道了,阿公,你別?生氣,下次我會注意?的!
賀新站起身,嘆道:“我知道你對?你舅舅不滿,他小肚雞腸,只知道盯著自己的外甥尋事,他的事,我會說?他,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自己也要做得無可指摘才可以!
青年連忙站起身去扶賀老爺子。
這個時間,他要去休息了,年紀越大,便越注意?作息和保養(yǎng),每年至少兩次體檢。
他很怕死。
徐忠服侍賀老爺子睡下后,發(fā)現(xiàn)?青年還?坐在客廳沒有離開。
徐忠沏了杯熱茶給青年端過去。
客廳里只開了小燈,青年的面孔半隱在昏黃的燈光中,他手?中把玩著一只暗金色的鋼筆,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徐忠將茶放下,勸慰道:“您不必生氣,二少今天被老爺訓得很慘,差點?上了家法,還?是——”
“那個蠢貨的事情,我沒興趣聽,”青年打斷了徐忠,“你沒發(fā)現(xiàn)?老爺子最近很不對?嗎?尤其是這個所謂的故人?之子出現(xiàn)?后,他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徐忠頓了頓,說?:“老爺和林赫英女士當年的關系很好,林女士回內地的時候,將大半資產(chǎn)都給了老爺,觸景生情,他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年紀越大,越是如此,對?年輕時候的事情很是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