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沖動了，明明有更好的辦法，留得青山在，自有收拾那個敗類的辦法，說什么都要讓他體嘗一下什么叫做世間至苦，怎么能這么輕巧地弄死對方呢？還把自己搭上了，留下妹妹一個人陷入暗無天日的絕望——
話雖如此，林薇卻能理解，那個情形也是沒辦法維持理智的。
方廉新對李川沒有師生之名，卻有教導(dǎo)之實，結(jié)果李川是第一個站出來舉報老師一家。
李川當(dāng)眾狠扇方廉新的耳光，一邊打一邊給他罪名，痛快地發(fā)泄心中的怨氣。
方教授腰桿硬了一輩子，終來讓小人欺辱，生前受盡侮辱，他死在中秋節(jié)，尸體也被隨意掩埋，后來，原主和哥哥找了兩年都沒能父親的尸骨，最后只留了一個衣冠冢。
父親生前尊嚴(yán)盡失，倍受屈辱，死后也不得體面，這種痛日日夜夜侵蝕著兄妹倆的心臟，午夜夢回都不得安寧。
可惜原主的哥哥，那個善良，穩(wěn)重，孝順，有責(zé)任，有擔(dān)當(dāng)，如山一般可靠，有著大好前途的男人，為了給父母報仇最終舍棄了生命。
“逆子！”
突然，方教授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嚇得林薇差點把手中的日記給扔了。
第4章
這一聲逆子，威嚴(yán)十足，怒氣十足，滿是危險。
“妹啊，趕緊出來，你哥我要被打死了！”
聽著外面的聲音，林薇于心不忍。
結(jié)果她一出來，冷不防就讓一雙大手抓住肩膀，接著便騰空調(diào)個方向，轉(zhuǎn)身對上氣勢洶洶的方教授。
“逆子，把你妹妹放下來！”
這個操作，讓林薇整個人都懵了，她這是成了人形盾牌？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這就是原主那個有責(zé)任有擔(dān)當(dāng)?shù)暮酶绺纾?br />
她不用回頭，就知道身后的人體格健壯，渾身散發(fā)著熱力的氣息，那種身高體力上的壓迫感太強了。
“那你好好說話，”方墨柏躲在林薇身后，朝著宋曄看了一眼，不滿道，“我怎么了，我說什么了，到底誰是你親兒子，今天哪兒那么大火氣？”
“還敢頂嘴？”方教授警告道，“你給我過來�！�
“不！”
“逆子！”
林薇無奈極了。
大哥——能不能放了我先？
有拿自己妹妹做擋箭牌的嗎？用的倒是順手，明顯不是第一次了。
“好了，吃飯了，都別鬧了。”
最后林教授發(fā)話，一場鬧劇才算結(jié)束。
吃飯的時候，林薇盯著方墨柏瞧，很高，但人沒她預(yù)想的那般壯，手臂帶點小肌肉，眉目俊朗，一頭黑亮的短發(fā)，衣服雖然舊，但干干凈凈的，整個人看著非常陽光野性，原主一家基因是真的不錯。
但想到方墨柏最后的結(jié)局，林薇內(nèi)心生出一絲悵然。
看日記的時候還不覺得，可這樣活生生的，充滿活力朝氣的人，那樣的結(jié)局實在是太過殘忍……
可話說回來，這一桌的人，最后都沒有什么好結(jié)局，他們從原主的生命中一個個地離去。
哪怕是躲過十年浩劫，去往港城避難的宋曄，最后也是一樣得了一個客死他鄉(xiāng)的結(jié)局。
雖然不知道宋曄是怎么死的，但看原主日記里兩人的最后一次見面，對方就隱有告別之意，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不過原主當(dāng)時在極力維護自己脆弱的自尊，并沒有察覺到不對勁。
現(xiàn)在看，宋曄最大的可能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癥。
這么想著，林薇便把目光移向了宋曄，看到那張好看的臉，不由感嘆，這么好看一男的，也是可惜，放到后世妥妥的明星臉。
不過很快……林薇的注意力就移到對方的穿著打扮上，這身衣服穿得實在是太災(zāi)難了，補丁什么的就算了，外套竟然還小圈套大圈，土得人神共憤，實在是不忍多看。
“吃飯�！绷趾ヒ娕畠阂荒樝訍旱乜粗螘系囊路�，就知道她腦袋瓜子在想什么。
林薇不是不想吃飯，可這飯也太難吃了，梆硬的雜糧窩頭，剌嗓子的高粱水飯，白菜做得像是打翻了鹽罐子，水油分離，看著完全沒有食欲。
“吃不下？”方廉新看著在那里數(shù)米粒的女兒，突然問道。
林薇哪里敢說，下意識地看了眼林涵芝，結(jié)果對方放下筷子，飯沒吃完就直接離桌了。
這是生氣了還是怎么了，看臉色不像��？
林微愣怔著，一時不知做什么反應(yīng)。
“昨天，你阿云嬸家里來了一個女人，說要去她家里面看看，硬往里面沖，阿云嬸沒防住，那女人搶了糧食就跑。”方廉新緩緩出聲。
這么粗暴？
林薇懵了，六十年代這么恐怖嗎？
方廉新繼續(xù)道：“別說想吃好，吃飽都是難事，你知不知道我們每年要從國外進口多少糧食，才能防止百姓餓死?”
啥意思，這要給她上課？
她看過《1942》，可就算她知道不能浪費糧食，但這么難吃，該吃不下去還是吃不下去。
另一邊，方墨柏聞言連忙埋頭干飯，努力降低存在感。
方教授看著自己的這一對裝傻充愣的兒女，失望至極，正要教訓(xùn)兩句。
只聽一道低沉輕緩的聲音響起——
“根據(jù)往年外貿(mào)部的數(shù)據(jù)，我國每年進口糧食總量在55億公斤左右浮動［1］。”
回答的是宋曄。
方墨柏低著頭，咕噥了一句“馬屁精”。
方教授臉都黑了，揚手指著方墨柏，氣道：“你們兩個……冥頑不靈。”
林薇看了宋曄一眼，怨不得方硯棠和她哥哥都煩他，真是顯著他了，也不看看場合。
宋曄無視林薇的目光，重新拿起筷子，穩(wěn)穩(wěn)地夾了一筷子白菜，又開始干飯。
胃口倒是不錯，但看著更氣人就是了，方墨柏在那邊已經(jīng)氣得牙癢癢了，礙于方父才拼命忍耐。
不過隨口一問就能爆出數(shù)據(jù)，也是個人才，難怪后來生意做得這么好。
是個好苗子。
方廉新再次看向林薇，緩了語氣，繼續(xù)說道：“進口這么多糧食，可依舊有人吃不飽飯，你嫌棄的，卻是別人想吃都吃不到的�！�
嗯嗯，林薇連連點頭。
她也是沒想到自己這個歲數(shù)還會被人說教，聽這種大道理。
原主也是運氣不好，有個當(dāng)老師的家長已經(jīng)很不幸了，她直接趁了一對，duoblekill（雙殺），實慘。
“要吃飽飯就得買糧，買糧就需要錢，需要外匯，可這錢從哪里出？”
“出口�！绷洲彪S口一答，進出口貿(mào)易是外匯來源，作為納稅大戶，她也是賺了不少外匯。
“出口什么，我們又有什么可以換外匯的東西？”方教授又問。
嗯？
林薇心下痛苦，那本日記真是害慘她了，這位方老師怎么都這么愛問問題？
在方教授逼視的目光下，林薇答道，“衣服、玩具、食品……冶金原料、來料加工……”她停下來，沒再繼續(xù)，林薇知道現(xiàn)在的生產(chǎn)力有限，所以沒說那些高新技術(shù)產(chǎn)業(yè)，應(yīng)該都是以初級產(chǎn)品為主，但說到食品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了問題，如今的條件比她想象中更困難。
“衣服……倒也沒錯，”方廉新停頓了一下，眼鏡下微微挑起的眉，讓他看起來有一絲犀利，“我們確實是在用布換外匯，你嫌棄有補丁的衣服，覺得不好看，可為什么大家都不穿新衣服，是新衣服不好看嗎？”
林薇不說話了，送命題，再抖機靈就要挨揍了。
“做一件成人的衣服需要12-15尺布，可如今一年下來每個人也不過分得2尺6寸的布票，一個四口之家湊不出一件衣服�！�
這么夸張？
林薇徹底愣住了，這完全刷新了她的認(rèn)知，她知道六七十年代很艱苦，但沒想到苦成這樣。
“進口設(shè)備，生產(chǎn)線，引進技術(shù)……全都要錢，可一年就那么一點外匯，每個部門都盯著，但能換外匯的途徑就那么幾個，”方廉新神色平淡，目光卻有些空遠(yuǎn)，“一人省出一尺布，就能有5美元的外匯，全國加起來就是3500萬美元，就能多進口10億斤麥子，所以你以為大家為什么會穿不上衣服？”［2］
林薇完全震驚，用布換外匯嗎？可是那又能換多少……
更讓人難過的是，未來的十幾年，一直都是這個模樣，而外面日新月異，在飛速地發(fā)展。
“有的吃就沒的穿，有的穿就沒的吃，這筆賬該怎么算？你嫌棄別人穿補丁的衣服不好看，那么你就多努力，讓大家都能穿上沒有補丁的衣服�！�
“也不是不可能——”林薇若有所思。
“當(dāng)然不可——”方廉新話音一頓，終于反應(yīng)過來這是女兒的“誑語”，愣了。
誰給她的自信？
第5章
林薇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的雜糧飯，她記得外匯短缺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xù)到八.九十年代。
雖然國內(nèi)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但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她想現(xiàn)在就施展抱負(fù)自然是力不可及，但如果換個地方呢？
她咬著筷子，斟酌了一下，說道：“人是經(jīng)濟主體，國內(nèi)形勢如此，一切就會不可控，現(xiàn)實再糟糕，總結(jié)再多的經(jīng)驗，也抵不過人家一拍腦門的決定，沒辦法改變現(xiàn)狀，只有——”
“你發(fā)什么夢？”方廉新拍了一下桌子，打斷林薇的發(fā)言，“你一個沒接觸過經(jīng)濟學(xué)的人，就敢講這種大話，這些你都是在哪里聽來的？”
“我自己的想法�！绷洲辈环䴕�，她還沒講到重點呢，馬上就要引出去港城的話題了，結(jié)果生生讓對方掐斷了。
“方硯棠！你要端正態(tài)度，好好學(xué)習(xí)文化知識，不要學(xué)外面那些人，只會喊口號，講大話，亂搞——”
“你們是嫌自己日子過得太逍遙了�！绷趾フ蓮膹N房出來，端了一碗雞蛋糕放到林薇面前，阻止了他繼續(xù)。
方廉新話沒說完，有些憋悶，有心要再說幾句，結(jié)果對上林涵芝的震懾的目光，立時打著哈哈道：“吃飯，都吃飯�！�
林薇看著眼前的雞蛋糕，陷入了沉思。
她穿越前，糧食早就能夠自給自足，不過國家每年也要進口大量的玉米，大豆等糧食作物，但這些糧食主要用于飼料和食品加工，新聞上常聽到的詞就是產(chǎn)能過剩，愁的從來都不是生產(chǎn)，而是銷路……很難想象現(xiàn)在的這種日子。
以前她聽說有人家的兄弟姐妹只有一套衣服，誰出門誰穿，她以為是夸張了，現(xiàn)在看這很可能是真的。
她舀了一勺雞蛋給到方墨柏碗里，在對方驚喜的“我的好妹妹”夸贊中，她又挖了一勺給宋曄，對方有些木然地愣了一會兒，朝著林薇看過來，睜著黑亮的眼睛，神情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