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是眼觀鼻,口觀心,只當(dāng)裝聾作啞無動于衷。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這是至圣先師所定下的綱常。
也是人道皇朝的法統(tǒng)所在。
為人臣者,插手帝王家事很犯忌諱。
因此像貴為國舅爺?shù)耐▽氬X莊大老板,有著皇后娘娘做靠山,始終未曾被授予官身。
臣子與皇親,二者只能擇其一。
不可兼得!
“二皇兄要在群臣面前,皇城腳下,教訓(xùn)做弟弟的么?”
懷王白容成云淡風(fēng)輕,面對大宗師的洪烈威勢,竟是半分懼色都無。
縱然熾金團紋的蟒袍飛揚,修長挺立的身軀如山巋然不動。
白行塵眼神微寒,沉聲道:
“你麾下的親兵屠滅鮫人、羽人等數(shù)部,足足近十萬人……作為藩王,縱容屬官行兇,是為罪。
大興土木建造行宮,又一把火將其焚盡,毫不體恤州府百姓之艱難供養(yǎng),是為過。
老四,你若僅止于此,我尚且能容你,可以與太子殿下求情斡旋。
免去你下宗人府!”
燕王的聲音宏大如雷,卻又細微如蚊蠅。
清晰回蕩于白容成的心湖之上,激起一圈圈平淡漣漪。
“這么多年過去,二皇兄的性子依舊,不曾改變過。
仍然像少年時那樣,每次做弟弟的犯錯了,你總是頭一個站出來教訓(xùn)我和三哥。
事后又是頭一個去太子、皇后那里,替我們說些好話,避過責(zé)罰。
還記得圣人未閉關(guān)、太子沒有入主東宮之前,我和三哥惹下潑天大禍。
將御馬監(jiān)的龍駒放出,把剛落成不久的城隍廟踐踏,連帶那座受冊封的城隍爺神像都摔落在地。
氣得圣人不顧皇后娘娘的勸阻,將我和三哥綁在午門,鞭笞三百,以正明罰敕法!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日頭酷烈。
是太子殿下跪伏在門前御道,足足兩個時辰有余,懇請圣人網(wǎng)開一面。
可圣人沒有回心轉(zhuǎn)意,當(dāng)著幾位的國公,親手鞭笞我與三哥。
五十下之后,我被打得皮開肉綻,血流如注,只覺得要死在此刻。
二哥護住了我們,硬生生扛了一百七十九鞭,方才讓圣人收手!
白容成眸光閃爍,里面透出的緬懷神色,像是藏著少年時見過的草長鶯飛。
“我常常在想,二哥,我常常在想,如果圣人不是這人間至尊,萬方宰執(zhí);如果景朝沒有五龍同朝,反噬國運的那句惡讖!
我們……該是多好的兄弟!
就藩的那天,我站在天京城外的官道上回頭望,那時候我就跟三哥說,天高皇帝遠,咱們這輩子恐怕再沒有幾次見面的機會了。
三哥平時多奸猾?凡事讓我奔著前頭走,闖了禍跑得比誰都快,卻也難得動了真情。
特地囑咐我,叫我收斂著脾性,北海與江南隔著千山萬水,日后再犯錯,便沒有誰替我分擔(dān)了。
可是,二哥,憑什么庶出的、做弟弟的,便不能去爭?憑什么嫡長的、當(dāng)大哥的,生下來應(yīng)有盡有?
我在北海統(tǒng)合六部,筑新城百十座,當(dāng)?shù)匕傩辗钗胰缟,給我立生祠、供牌位!
未開化的蠻荒野土,讓我辟出不可計數(shù)的良田沃土,再不用受洪水澇災(zāi)……上陰、稷下兩座學(xué)宮,多少先生發(fā)出感嘆,若晚生一甲子,亦可為明君!
他們以為此是贊美之詞,可我每每聽之,心頭如烙鐵炙烤。
只因為是庶出,任我再做得千般好,也比不得太子么?
只因為是圣人血脈,天家宗親,這輩子就爭不了么?
天下間絕無既定而不可改的命數(shù)!”
白行塵低低地嘆口氣,垂首再抬頭,眸光平靜道:
“老四,若非當(dāng)著群臣百官,僅憑你這番大逆不道的悖亂之言,我就會打碎你的氣海,將你擒去宗人府!”
白容成負手而立,幾十年來,他第一次那么有底氣面對這位嚴厲如父,遠不如太子殿下那般溫和的二皇兄。
“二哥,如今的你,未必能攔得住我要走的道?更不一定能擋得住我所行的路。”
白行塵輕輕一笑,冷峻孤寒的眉宇像是冰山解凍,透出幾分理應(yīng)如此的自信與自負。
“五重天上,亦有高下之分。兄長如父,我不會眼睜睜瞧著你走錯路,哪怕打斷你的腿,也要避免你鑄成大錯。
母后說過,不愿見兄弟鬩墻,手足相殘!更不愿見,你我手上沾白家人的血!”
白容成緩緩搖頭,心湖激起的漣漪為之一靜,雙目神采熠熠,如蘊金色流華。
“二哥,你莫非忘了,我的母后……出身低賤,死前也不過封婕妤罷了。
她從來不曾跟我講過手足和睦、兄弟相親的教誨,她生時最常說的,便是天家無情切勿信之,生死不可假手于人!”
白行塵眼底滿是失望,深深望向氣度卓然的白容成。
他的心聲已被斬斷,再也傳遞不出。
于是,這位躋身當(dāng)世大宗師的燕王殿下張口吐出四字:
“好自為之。”
咚!
咚咚!
咚咚咚——
大朝會的金鼓終于鳴響。
宮門大開。
以藩王為首,隨后便是是袞袞諸公。
文武百官魚貫而入,踏上天地遼闊,無遮無掩的中軸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