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你真是口燦蓮花,能言善辯。
想必殺那袁柏之前,便已經想好這些由頭。
確是心有猛虎,而非魯莽行事。
但自古以來,官字兩個口,兵字兩只手。
涼國公他既做過官,也當過兵。
縱使天大的道理,除非堵得住這一位的嘴巴,否則沒什么意義。”
紀淵似是成竹在胸,聲音淡淡道:
“程千戶還請放心,紀某并不是盲目篤信朝廷法度。
俗話又說,拳頭不夠硬,講理無人聽。
一座人道皇朝,律例是立足之本。
要不然,圣人為何編寫大誥?
哪怕是上古的宗派,亦有自己一套規(guī)矩。
唯有如此,才能規(guī)劃方圓。
不管有用無用,咱們都要占住那個理字,再去求另一個道字。
至于涼國公的雷霆之怒,他若鐵了心,認定一個旁門左道之士為客卿,要拿朝廷六品百戶去抵命。
為一人之快,毀一國之法。
那么,紀某無話可說。
大好頭顱,等他來取便是!”
秦無垢鳳眸波光流轉,異彩連連。
紀淵的這一番話,極為投她的性情。
若非外人在場,只怕龍子血脈就要出來作祟,好生與之纏綿。
程千戶眼中流露贊許神色,過了半晌,才感慨道:
“真?zhèn)是言辭犀利,字句入刀。
九郎你若非軍戶出身,棄武而從文,說不得有另一番前程!
紀淵一笑而過,他從太安坊的破落宅院走出。
入講武堂,不曾忍氣吞聲。
圍場秋狩,也沒有退過半步。
從緹騎到百戶,從籍籍無名到風云人物。
外人只說自己桀驁不馴,驕狂兇橫。
可他們又怎么會知道其中艱險!
若不揚名,若不出頭。
如何能得到魏教頭看重,如何被敖指揮使欣賞,如何讓東宮拉攏。
“這世上何來無緣由的愛恨,他人的敵對和示好皆有原因。
既然要背靠朝廷,自當嶄露頭角,展現手段,向上攀登才是!
紀淵思緒起伏,東宮需要他去搜尋域外邪神爪牙,黑龍臺視自己為值得栽培的棟梁之才。
殺生僧想收他關門弟子,監(jiān)正認定自己有封侯氣數。
涼國公府勢大根深確實沒錯,可我難道還是那個任憑踐踏的遼東泥腿子嗎?
才殺了一個客卿,又算得了什么!
……
……
公侯坊,國公府。
二進的廳堂里頭氣氛凝固,好似沉寂的火山隨時都要爆發(fā)。
楊娉兒裊裊婷婷,腰肢如煙云一般。
步入后堂,見到那張陰沉如水的鐵青面皮。
她不由甜甜一笑,柔聲問道:
“二哥,你又生得哪門子氣?
聽說砸了好幾個花瓶,還打殺了幾個下人……他們不過是跑腿傳話,何必拿來撒氣!
這幾天,楊榷與二先生袁柏忙活人牲血食、布置法壇的要緊事。
難得在府中露面,幾乎看不到人影。
今日甫一回來,收到兵馬司遞來的條子。
然后勃然大怒,發(fā)瘋似的到處打砸。
“袁柏死了!
楊榷冷硬吐出這句話。
“怎么會……那紀九郎有這樣驚人的本事?”
楊娉兒輕掩小嘴,似是難以置信。
五品的練氣士,立起一座法壇。
放開手腳,足以與換血大成一戰(zhàn)。
若是布置妥當,有心算無心,四境大高手亦能一搏。
“我也不信!
楊榷攥緊拳頭,幾乎氣得七竅生煙,咬牙道:
“兵馬司剛遞的條子,那遼東泥腿子膽大包天,強闖巡營殺人。
而且沒有遮掩身份,堂而皇之!
穿著北鎮(zhèn)撫司的飛魚服,還大聲通名……簡直反了天!”
楊榷臉色漲得赤紅,甚至顯得有些猙獰。
他本來還想拜袁柏為師,學到五鬼搬運之術。
順勢拉攏父親的心腹,為日后繼任世子做好準備。
正因為存了這樣的心思,所以投入極大。
僅從人牙子那里買入合適的血食,便已花費了上萬銀兩。
更別提活人蠟、死人油這種邪祟之物,十分難尋。
前前后后加在一起,足足七八萬兩銀子砸進去了。
楊榷心想著,辦好這樁差事,了結遼東泥腿子,討得父親的歡心。
世子之位就穩(wěn)了。
結果……
“這人真?zhèn)一點都不顧忌后果!
楊娉兒柳眉緊皺,心緒頗為復雜。
后轉念一想,嘴角勾起微妙弧度: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二哥,你不該動怒,應該大喜。
紀淵殺楊休,至今逍遙法外,那是咱們沒有拿到把柄。
可現在,他主動把罪狀送到手邊,豈非好事!
楊榷聞言一愣,整個人靠進座椅。
閉目思忖了片刻,胸口那團火氣漸漸消弱。
“殺人償命……能湊效么?
官官相護,北鎮(zhèn)撫司肯定會保他,就像父親保楊休一樣。
最后多半不了了之!
他平日跋扈慣了,從沒有將景律放在眼里。
對于秉公執(zhí)法這四個字,向來視若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