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懵懵懂懂, 努力記著師父的話,認(rèn)認(rèn)真真修苦。
大旱三年, 人間煉獄。
流民襲擊寺廟。
餓鬼撲上主持, 他們撕開他的皮, 吃他的肉, 啃他的骨。
斑駁的老主持, 依舊恬靜笑著。
小沙彌藏在佛像后,眼睜睜看著這一幕。
他不敢出去,他不敢出聲。
他怕……
他怕被吃掉。
苦也樂也,唯在自心。
他的心是什么。
一生修“苦”的師父又得到了什么。
他不要。
他不要落得這般下場!
他要修“樂”!
眾生皆苦我獨樂。
但求我心極樂。
他人死活于我何干。
小沙彌將師父留下的孤本,反過來修行,竟一路扶搖直上,直至元嬰大成。
他稱自己為“我行佛”。
唯我獨行。
唯我至尊。
世間一切,因我心而起。
如此,便是極樂。
我行佛修至化天境時,獻(xiàn)祭了百萬人之心,布下登天儀式。
祂掌握了“心執(zhí)”。
血霧散去。
林也奚恍惚中知道,自己看到的畫面是我行佛的意識殘留。
尤其是最后一幕。
百萬顆心同時跳動,沐浴著鮮血的我行佛恣意狂笑。
一條細(xì)細(xì)的腸子破空而來,吞噬了他的身體,連接了他的頭顱。
我行佛的心執(zhí)是極樂。
他的極樂時刻,不在漫長的修“樂”之旅,不在執(zhí)掌“心執(zhí)”的此時此刻,亦不在修“苦”的疑惑不解,而是在……
短暫的嬰童時期。
他被師父撿起,輕輕抱在懷中的那一瞬。
“林也奚!”許輕如大聲叫她,幾乎要撕裂聲帶。
林也奚陡然回神,只覺神思一陣恍惚,身上力氣如潮水般褪去,她用破天撐地,穩(wěn)住了身體。
許輕如一動都動不了。
她更狼狽了,之前便七竅流血,現(xiàn)在更是皮開肉綻。
只是這般鮮血淋漓了,她還在用力喊著林也奚。
許輕如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只看到季燕北擁住了林也奚,而后林也奚喃喃自語,那聲音帶著殺伐之氣,隨著她一字一字落下,萬千劍氣落下,那肉塊瞬間土崩瓦解。
許輕如聽不到她說了什么。
只覺那低語神秘悠遠(yuǎn)。
略一思考,靈臺便波濤洶涌,幾欲走火入魔。
再之后,許輕如便昏了過去。
等醒來時,只見漫天血霧中,一身血衣的少女站在其中,如一把直指天際的長劍,鋒利冰冷,乾坤不懼。
她仿佛要化作虛影。
下一瞬,許輕如聲嘶力竭地喊出聲。
一疊聲的“林也奚”,讓飄忽的林也奚,腳踏實地了。
林也奚低聲回道:“我沒事!
許輕如徹底撕裂了嗓子,發(fā)不出正常聲音了。
結(jié)束了。
我行佛煙消云散。
天道歸于虛無。
林也奚的大腦空白了一瞬,再回神時她心口一緊。
季燕北!
林也奚猛地轉(zhuǎn)身,看到了昏倒在地上的男人。
他躺在血污之中,青衣如水洗一般濕淋淋地貼在身上。
他眼睛緊閉著,血色蓮花自下顎處褪去,重又歸于心口,纏繞成一團(tuán)讓人目眩的咒印。
咒印下空空蕩蕩,結(jié)實的胸躺下沒有心臟。
林也奚想到那透明的心臟。
想到那……
那……
她只覺靈臺一陣尖銳的刺痛,竟是沒有辦法思考。
——呼喚我的名。
她記得季燕北這樣對她說。
然后呢?
她似乎說了什么,卻沒有辦法回憶。
每個字都是禁忌。
每句話都是災(zāi)厄。
林也奚顧不上想這些,她趕緊查看季燕北的身體。
心臟沒了。
他卻還活著。
下一瞬,紅色咒印聚攏了傷口,雪白的肌膚恢復(fù)如初,再也看不到胸腔里的光景。
林也奚怔了怔,伸手去碰觸。
肌膚溫?zé)岈摑,隱隱能感覺到心臟的跳動。
可是……
可是他的心臟……
林也奚有些恍惚。
是啊,她怎么會挖出季燕北的心臟,季燕北的心臟又怎么會是透明色的。
再說,沒了心臟又怎么會活著。
轟隆隆,一陣地動山搖。
畛域破了,這座九層佛塔正在崩塌。
林也奚小心將季燕北抱起,對許輕如說:“走!
離游也昏了過去,許輕如能打開空間袋了,她吃了一把丹藥,將離游拎了起來。
林也奚身上沒什么傷,至于恢復(fù)靈力的丹藥,她吃了也沒用。
四品凝靈丹足以把她的抗藥性拉滿。
除非有五品的,否則此時的她吃再多低品丹藥都沒效果。
他們迅速爬上樓梯,幾步便到了一層大廳。
九層塔的圣光熄滅,恢復(fù)了原本模樣。
哪有什么佛塔。
這里分明是一座古樸的寺廟。
林也奚一眼便認(rèn)出來了,那是我行佛殘存的記憶中的古廟。
老主持舍身飼虎。
臨終前那微微一笑,比九層佛塔還要圣光璀璨。
林也奚別過眼前,大步向前。
許輕如快步跟上,兩人并肩而行,都沒有回頭。
古廟失去支撐。
如風(fēng)吹的沙塵一般,飄飄揚揚而去,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