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fā)展到這地步,雷堅白就是想拿面子大法壓問心都很困難了。唐鳶刀的小公子看著呢,雖然他不是很聰明。凈山門的新銳底子也在九雷島,她看起來就不好惹。這么多外人都在,問心當然要當剿匪最后一步的頭目。
也只剩下兩個殘兵,一個赤梟,一個姬無憂。
張洄淮消失的那段時間,在海上跑了許久,他日夜兼程,不嫌辛苦,找出來了這兩個人的藏身之處。最后功勞全給問心。問心拿著他繪制的地圖和貝珍王奇水商討方案,張洄淮幾乎不插話,此時他給幾個人添了杯茶,靠著門遙望海上的月亮。
問心太忙,夜晚時從中庭散步回她的小院子時,張洄淮左邊牽著大棒,右邊牽著二棒,問心看樂了,她小時候也和哥哥這樣糾纏張洄淮吧?
王奇水也看自己的孫子們有趣,他悠悠地和問心提及剛剛商量的計劃,可說著說著問心覺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問心拍拍胸脯:“右舵主但說無妨。”
王奇水呵呵笑了兩聲:“古今成大事業(yè)者,多有凌云志,又有恤下心。”
問心沒想起來自己的手下是誰,王奇水朝張洄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小張哥幫了小姐你這么大的忙……他反戈英雄少爺,想必是十分信任小姐你!备囝愃莆恼拢簀i zai8.c om
王奇水說話也就點到為止,聰明的問心立刻大徹大悟,哥哥和爹爹一樣小心眼,張洄淮不和雷英雄商量,轉(zhuǎn)投自己,以后不會再被哥哥信任了。她無論如何要對張洄淮好,好上天,好到比以前哥哥的好加起來都多。
問心找到張洄淮的時候,他正在調(diào)他的琴弦,問心匆匆忙忙說明來意:“真的不是故意冷落你的啦!
張洄淮試了第一個音:“什么?”
“就是……明明是你風吹雨淋找到那兩個賊人,功勞全在我身上了。”問心干脆坐到他的大腿上。
張洄淮在她頭頂上笑出聲:“我現(xiàn)在所求無非是早點拿到問心大小姐的名分,大小姐你就笑納這點功勞吧。將來我為你出生入死的機會多的是,那時再謝我也不遲!
他握住問心的手,撥響西原琴。
問心還有顧慮和猶豫:“我在想,我哥哥怎么辦?他會不會很生你的氣!
張洄淮帶著問心彈響最低音,琴聲沉悶低吟,他道:“那又如何呢?他動不動就不過腦子羞辱我爹娘的時候,他怎么不想著日后怎么辦呢。太理所當然了,就不會珍惜。”
“其實親人間,也總是這么互相傷害的。”問心說完話,就覺得自己有點不識好歹,但是她說出口的那瞬間,還是希望回到過去叁個人親密無間的日子里去。
張洄淮的手指在琴弦上劃出激蕩的聲音:“英雄大少爺沒有我這么出身下賤的親人吧!
問心捉住他的手指:“師兄說這句話的時候,又小心眼又可愛!
張洄淮吻吻她頭頂:“只有問心會考慮這些問題,考慮他傷不傷心,在不在乎。但是好幾次你要嫁給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時,也不見得他多為你考量。我還是那句話,太理所當然,就不會珍惜。我不值一提,九雷島卻一直被他視為囊中之物!
張洄淮冷眼旁觀,所以他語氣格外平靜:“我要是你父母,大概會覺得是好事。問心突然殺出來,要跟英雄少爺爭搶。將來無論如何,孩子們都會在競爭中成才的。島主身體健康,還有十年的盛年期,凈山門掌門老當益壯,不見得義父就會在六十歲的時候不得不讓權(quán)。問心的路還有很長一段要走,英雄少爺?shù)穆芬埠荛L!
問心的父母雷堅白徹夜訓斥雷英雄,平紫微也把問心叫到了她的屋子里。她有話要交代。
等真見到了女兒,平紫微卻又無話可說了。母女倆抱在一起睡覺,平紫微撫摸著問心的脊背:“我的心兒,你生下來比我的手掌大不了多少,一眨眼居然這么大了。”
問心應聲。
平紫微嘆氣:“從前給你物色婚姻大事,我糊涂了好幾次。至于陸之遠,你爹其實也沒多看中!
雷堅白是一派之主,他可不傻。陸之遠只是他的一個備選,雷堅白什么好處都沒給他。雷堅白之所以這么做,一個是挺喜愛這個文質(zhì)彬彬的小輩,另一個是想顯示他作為父親的威嚴,只要他強加給問心的,問心就必須得接受。若是不接受,就是不孝。
可問心做了比不孝更過分的事——不忠。貝珍和王奇水跟著她一起不忠,好像都覺得他昏聵無能似的,調(diào)查陸之遠和姬無憂往來這么大的事,問心是靠自己的人脈去做的。她去了一趟凈山門,一點不白去。這本身是好事,可雷堅白習慣了唯唯諾諾不大有本事的兒子,乍一看這么有主意的女兒漫漫都是不適應。
比起雷堅白長吁短嘆的憤怒和失望,平紫微卻充滿了惶恐的欣喜。
“我的心兒啊——娘原先只是給你設(shè)想,嫁給個好人家,帶著夫婿婆家也能幫幫你哥哥。可是你自己走上了一條不同的路……大概有那個姓張的小犟種幫你吧,不得不承認,你做的決定比我和你爹做出的決定要好!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將來若你成為九雷島的主人,什么夫婿沒有呢?說來我還是不喜歡張洄淮,他跟著英雄的時候,就太有主意,英雄完全被他牽著走,F(xiàn)在他又帶你走這條路,目前看來還不錯,可你千萬別被他牽著走。我和你父親的這些考慮,你不要怪我們自私不講人情,為兒女考慮,不得不自私一些。好在你張師兄這個有本事的人,家底卻一窮二白,離開九雷島,他什么都不是!
平紫微只站在她這個小家庭的角度來考慮,表面上刺心,可是她的態(tài)度有松動。她在考慮張洄淮加入他們家之后,要為問心做的準備。這已經(jīng)是進步了。
問心平躺在床上,感知到娘親的讓步。不得不感慨,這是一條明路。問心唯有拿出讓父母放心的氣魄,父母才會被她牽著走,F(xiàn)在是張洄淮出主意,那也是因為她江湖經(jīng)驗少,將來未必她就不能自己拿主意。
可現(xiàn)在,她和張洄淮還是一對小兒女,就像海上那些小夫妻一樣,一個打魚一個織網(wǎng),日升月落,潮汐年年,誰能知道幾十年后會是什么樣呢?眼下緊握雙手,就夠了。
問心這次參與捉拿赤梟的行動,便不需要經(jīng)過雷堅白同意,她上貝珍或者王奇水的船都行。從九雷島去赤梟藏身之處并不遠,他斷了條胳膊,跑也跑不遠。
說來也好笑,一大船人去圍攻一個殘疾一個缺牙,張洄淮當時受著傷遠遠地確認了方位就離開了,他怕這兩個人生出什么詭計來,現(xiàn)在九雷島眾人也害怕。只有陸之遠不怕,他現(xiàn)在是什么都不怕,被五花大綁指路,他倒沒有使詐,找出來的路和張洄淮自己探索的無甚差別。
可真到了那小島上,提心吊膽地下了船,就看到一個滿臉漠然的大娘使著槌棒在洗衣服,一時無人敢靠前。
張洄淮也喝令眾人退下:“我?guī)滋烨皝,她就在這。一模一樣的動作!
王奇水還問這個大娘好,大娘毫無表情,完全不回應。
貝珍看不得裝神弄鬼,一腳踹翻了這老大娘,大娘倒地,問心眼看她的脖子上有條血線,
貝珍奇怪道:“好輕!
陸之遠看了眼,輕蔑地轉(zhuǎn)過了頭。
貝珍湊近看了看:“她死了!
問心看大娘的眼睛還在眨,疑惑道:“什么?”
貝珍便掀起大娘的衣服,赫然是個被開膛破肚的死人,什么內(nèi)臟都沒留下,只是胸腔腹腔里全是藍藍綠綠的藥水,隱約有幾只蟲子在爬。貝珍用棍子挑開她的衣服,背部畫著凌亂的符咒,東濱的人誰也沒見過這陣仗。
頭頂飛過黑色的一團影子,張洄淮出劍輕松破開這只巨大的老雕,他蹲下身觀察老雕:“喙部發(fā)黑,這鳥像中毒了!
問心對這黑霧騰騰的島嶼有所恐懼,正當她想讓眾人別冒進時,陸之遠卻歪著嘴笑了:“怕了嗎?南理處處都是這樣的光景,姬無憂其實是他們家的廢物,真正厲害的是個小孩子,傳說中能開天眼,能和天神對話,得此靈童一滴血,活死人肉白骨……南理各派,不問蒼生問鬼神……”
唐道茵從后面冒出腦袋來,一巴掌打到陸之遠頭上,打斷了神神叨叨的陸之遠:“嚇死人了,你快閉嘴吧!
唐道茵沒陸之遠高,蹦起來也就打到他的腦袋,還差點把自己蹦摔了,他摔下的時候被張洄淮接住,唐道茵以扭曲的姿勢往問心身邊湊,問心接住了他的腦袋,唐道茵往問心這邊轉(zhuǎn)腦袋時:“問心……你……看!”
眾人同時回頭看,果然看到一個活人站在樹稍上正在看他們。
這島原本也不是孤島,島上來了異人,島民們警惕不已,又擔憂害怕。入口處的老太太大概是姬無憂安排來報信的,她倒下來了,島上其他人就知道又有外人來了。
追上那個手腳不快的少年很簡單。別人審問時,唐道茵忙著在問心身邊上躥下跳:“喂喂喂,我厲害吧,隨便一摔摔出來個大活人來!
問心敷衍道:“嗯嗯嗯。”
少年躺在樹下:“你們是……”
問心道:“來救你的人啊!
少年猶豫著沒有開口。
張洄淮嘆了口氣,亮出九雷島的符牌:“我們來自九雷島!
見了牌子,少年才開口:“你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話音剛落,又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應該是這少年的娘,見了外人,呼號著來救她的兒子,可看了九雷島的符牌,就跪下了。王奇水笑瞇瞇把人家扶起來,少年和這女人依偎在一起,才慢慢吐露出赤梟與姬無憂的惡行。
赤梟遇到了好心的打魚人,把他撈了上來,吃人家喝人家的,過了幾天養(yǎng)傷的日子,在海上看到了躺在木板上安靜等死的姬無憂,高興得不得了:“蠱師大人!”
兩個人匯合,可漁家小船容納不了姬無憂了。這對于赤梟來說太簡單了,赤梟宰了一個漁民,踹漁民下水,那個可憐的漁民,正是眼前這對母子最親的人。
“那個南理人,好大的神通……他帶來了不知道什么東西,不是觀音娘,觀音娘我們這也聽說了。那個蟲子很小,鉆進人的耳朵里,我看會吃人的腦袋,時常就有人好好地去,腦袋壞了地回來了。他威脅我們所有人,要是去找外援,就在外援到來前,將所有人都變成焦大娘那個樣子。”
“焦大娘,島上那個洗衣的老婦人?”王奇水忍不住道。
“是啊……她是第一個!
少年忽然開口了:“他說他可以起死回生。只要信奉他,他就能把死去的親人帶回我們身邊!
女人狠狠打了她親兒子一耳光:“你瘋了!我早就告訴你不要信!要是他可以起死回生,他怎么不把同伙的胳膊接上?”
少年仍然執(zhí)迷不悟:“我親眼看到他復活羔羊。那個羔羊都已經(jīng)燉湯喝了,只剩下骨頭,可是他用巫術(shù)復活了羔羊,我親眼看到的!只要供奉大師,爹會回到我們身邊的!”
陸之遠微微一笑:“我也見過。南理貴族手眼通天,不是我等凡人能想象的!
少年仿佛見到了知音:“你是大師的朋友吧!娘,你看,大師的神通你沒親眼見過,你就不信。可是只要越來越多的人相信他,他就能迸發(fā)出更大的神力,難道不是嗎?”
這種場面詭異不堪,姬無憂上島時間不長,居然能蠱惑少年成功,且他們之間還有殺父之仇。若是姬無憂再待一段時間,這些心智不成熟的少年人,還有一些精神脆弱的成年人,豈不都被他蠱惑?怪不得南理容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