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勘查后,今晚狼群便在這片森林里扎營,結界也已佈下了。
白桂已無大礙,兩隻一公一母的小狼崽,也都平安出世,白桂已帶著狼崽去餵奶了。而風信子也打起精神,也跟著狩獵隊出去狩獵。
黎明裹著毯子,剛換完染滿白桂鮮血的褲子,便繼續(xù)躺在雪地上,由于丹丸的效用,早已恢復神識,但大概是連著好幾天的勞累,加上今天和方才一翻緊急狀況,著實累壞了。
毯子很厚,隔開雪的冰冷,卻擋不了寒氣,她動也不動的縮在毯子里
照理說,身為醫(yī)官,自己這時應該要去查看是否有族狼受傷需要醫(yī)治,不該大喇喇躺在這休息。
可負責醫(yī)務的,除了她,還有彩月,和疾風跟流星——
一想到這里,她的心便抽痛起來。
說實在的,那時是怎么被雪豹擊飛的,自己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因為實在太快太突然,而且為什么當時自己一向火力開最大的結界,居然被雪豹一個巴掌就震裂了?磥碜约禾凸姥┘弾X上那些居住千年的生靈,也難怪兇神惡煞的黑森狼族,會選擇如此狼狽的快速撤離。
不過,也還好是狼王先捅瞎豹眼,不然今天自己就是狼族第四個殉職者。
一想到這,黎明就想到狼王背上那道長長的傷口,大概是捅豹眼時給豹爪抓下的。
至于,風玉子——
她從鼻子呼出一個嘆氣,翻過身。
其實當時雪猿暴衝過來那短短幾秒,自己應該是可以出手的。
冬天攻下維雅納城,這場攻城戰(zhàn)和接下來兩場戰(zhàn)役,在歷史上都記載的很詳細,因為這是伊菲森大帝統一帝國前,最關鍵也是最后倒數的三場戰(zhàn)爭。
她一直告誡自己,不要插手太多事情,畢竟她是回到過去的時空過客,不論現在、過去還是未來,穿越時空這個禁術的最大也可以說是唯一的原則,就是不能改動歷史。
而自己雖然幾乎忘了這三場戰(zhàn)役的經過,但這不能取代白紙黑字的歷史記載,也就是說,打破禁術規(guī)則而來的天道反噬,不會因為她黎明忘了歷史而去改變后,算她是無心之過,放她一馬。
她和風玉子沒到很熟,但自己入籍后,許多事情不熟,除了紫羅蘭一家,他也是自己詢問和請求幫助的對象,他總是很樂意的協助,告訴她自己知道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他雖然對弟弟很嚴厲,但是是個細心謹慎,又明是非,好丈夫、好哥哥、好伙伴。
昨晚他帶了半塊烤肉過來,說是怕她餓昏就沒人給白桂和狼族看病,但她明白,這是風玉子一直很感激她忍受白桂的態(tài)度和給予照料,所以自己餓著肚皮送來的。
而疾風和流星就不用說了,這對老夫妻就和阿誠阿雅一樣,她本來還很慶幸,自己大老遠跨越兩千多年,還有如此這般的長輩緣,真的是福氣。
但今天說走就走,而且走得那么自愿,走得那么慘烈——
她微微張開發(fā)熱的眼睛,風玉子慘死的畫面,和疾風跟流星最后咆哮的吼聲,衝進眼里和耳里——
天命就這么不可逆轉嗎?天道的規(guī)則,就不能有例外嗎?
「黎明,你在睡覺嗎?」
小九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問,她聽得出來,拉高的語調里,滿是壓抑的憤怒。
她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翻過身,兩眼望著已逐漸暗下來的蒼穹,道:「你說!
小九仍維持著半鳥半人的型態(tài),四片白金色的翅膀斂在背后,紫紅色的長發(fā)束在腦后,金黃色的眼睛狠狠瞪著她,揚手結了一個圓狀的結界圍住她們倆,然后雙手插腰,居高臨下地嚴肅的開口:
「為什么要轉壽命?你跟我都很清楚,穿越時空的禁術最大的原則,就是不能改動歷史。
那時你救了錦輝和拓帕,是因為若不是我們出現,他們也不會遇襲。
可命有終時,沒有任何一個生命能夠打破這條規(guī)則,如果逆行或改向,隨之而來的反噬是什么,連你都無法預測。
我知道你從不愿意跟命運妥協,但你每次不妥協的方式,我真的無法茍同!」
在結界狹小的空間里,小九憤怒的呼吸聲特別明顯。
「玄九!
黎明依舊躺著,雙眼望向結界外的天空,緩緩道:
「我其實不反對,也爽快承認,有時候我對命運表達抗議的方式,根本在自殘。
壽命與天地同極的你,世上很多無常對我們是有常,但在你眼里,這些無常都是翻天攪海的大變動。
我在想,若天道真的無法逆轉,或是不能踰越,那我們現在也就不會在這里了。
而且,都來到另一個時空,卻還不嘗試另一條路去走,那我們根本沒必要大費周章來到這里!
「我懂,但是你也不能就這樣把自己的命跟轉錢一樣轉出去啊!」小九雙手抱胸道,但語氣稍減了些憤怒。
「你知道嗎?今天早上雪豹那一巴掌,照理說我是在劫難逃。可是,狼王桶瞎了牠的眼,錦輝才能趁機把我拉出去。
我不曾為自己算過到底在命終前,會經歷多少劫數,以后也不會算。
但是我慢慢知道,禍和福不能算,因為會改,也能改。
所以我轉給白桂的,不是我的歲壽,而是今日我該赴黃泉卻因為旁人而改變命運!
小九微微瞠大了眼,過了好幾秒的沉默后,深深吸吐一口氣,才又道:「黎明,做為你身為術士聽憑差遣的式神,雖然不認同你有些想法和做法,但是我會尊重!
黎明闔上眼,輕聲道:「你能理解就好。還有,轉命這件事情,不可以和任何人說,包括她本人。」
小九嘆口氣,道:「主兒,你就這樣把得來的好運氣,送給一隻沒關係的母狼,可你就沒有為自己想過,你的劫數或許并不會因此而減少或減弱!
「這種事,遇上了才知道,畢竟還是能改的。」
一道金光,結界消失,重新化成橘黃色小鳥的玄九,拍翅降落到她肩上,用鳥嘴輕輕啄著她的發(fā)鬢。
她從毯子伸出一隻手,撫摸著她柔軟溫熱的羽毛,濕熱起來的雙眼又再度闔上。
「小黎?」
她聞聲睜眼,錦輝的臉龐和亮橘色的雙眸映入眼簾。
「怎么不把雪刨掉一點再躺?狼毛毯子雖然防寒,但躺久還是會有寒氣。要不要換到旁邊那塊巖石上?我給你烤個火!
黎明起身,搓了搓冰涼冷麻的手,感激道:「好!天氣冷又累,就懶得換地方躺唄!」
錦輝疲憊的臉上,露出一個不深不淺的笑容,脫下身上的外袍往她身上一披,然后一手捲起地上的毛毯,走到巖石旁,一揮手,一圈跳動的火焰烤融了巖石周圍的雪。
幾分鐘后,錦輝重新將毯子鋪上,對黎明道:「嗯,熱了。」
她坐了下來,被火烤熱的石頭,好比炕床,暖暖熱熱的。
「今天真的多謝你,不然我還真的在劫難逃。」
錦輝接過黎明遞回的大衣,也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沒事就好。只是,風信子和白桂,還有那兩隻狼崽,往后會過得比較辛苦!
錦輝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說,他望著地上跳動的火焰,天色已暗下來,四周除了火,一片黑。
「風玉子跟我們這期同年的,都很好。講話有時侯很挺直接的,不過對誰都很真誠,沒甚么心眼,好惡分明,這點他們兄弟倆是一樣的。
他也是我們當中,最早獵到大鹿的,最早學會使火的,最早追到母狼的,最先結婚的,最先當爹的,最先……」
錦輝的話語斷了,黎明也一齊望著閃動的橘黃色火焰,火光映著他們倆的臉,四周除了其他狼的低語,一片靜默。
「我會盡量幫忙!估杳鬏p聲說。
錦輝側過臉,望向她,火光映在他濛著一層水光的橘眸,嘴角微微勾起,說:
「小黎,你人真好!
「沒什么,就量力而為。」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也能幫幫你。」
「幫我什么?」黎明也轉過臉,笑起來著看他說。
「嗯……這個嘛……大概就像是秋冬天的火,和春夏的太陽一樣。」
「那就是一年四季都能幫我的意思。可要是我不讓你幫呢?」
「那我只好委屈的先去旁邊啃草,等你心回意轉叫上我了!
看著錦輝的認真又俏皮的表情,她忍不住岔氣地笑了。
「那我先謝過了!
「不謝,因為我一直覺得,如果能有個相稱的幫手在你身邊,你就不用這么時時刻刻,如此消耗,甚至委屈自己!
「哎!原來你在這,王在找你咧!到底是找醫(yī)官看病還是聊天泡——」
錦輝面不改色的伸腿狠踩了拓帕一腳,便起身對她眨了下眼笑說:「等會要開檢討會,你也趕快吃點東西收拾一下。待會見!」
說完,便拉著還在哀哀叫的拓帕走了。
小九看看臉上一團紅的黎明,又看看錦輝離去的背影,鳥嘴才剛張開,黎明便一手抓起她,把她塞進腰包里道:「拿點吃的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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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長方帳篷里,所有的人都已入席,懸浮在空中的火球,映著在場的每張臉上,疲累而又沉重肅穆的表情。
「今天,我軍在雪紡嶺十里外,中計而狼狽撤離,折損兩位長老與一隻公狼。今晚,我軍必須釐清過程,以及重新擬定攻城計劃!
伊菲森環(huán)視所有人,簡約的為今晚的會議開頭。
「既然是檢討會,那就從本王開始!
黎明眼角瞥向風信子,又瞄向白桂,風信子一臉木然,雙眼滿是血絲。甫才生產完沒多久的白桂,臉色煞白,身形憔悴。
「早上雪豹襲擊,本王當下以為,若是選擇回避,勢必會以逃離的方式進行,然而,考量到已十分接近法陣的警戒范圍,萬一撤離時豹子窮追不捨,那我軍就極有可能在撤退分散途中,觸動法陣。
再者,若是以用平常咱們狩獵和打仗,輪翻上陣邊打邊跑,消耗對方氣力這種以逸待勞的戰(zhàn)術,代價除了剛才本王說的那些,還有,拉長戰(zhàn)線的打殺,恐怕是會驚動週遭的生靈,從而暴露我軍的行蹤。
所以,本王當下才會下就地撲殺令,原是預期速殺速絕。沒想到,這雪豹是個用來將接觸者轉移到另一個空間的媒介。
儘管當時情況突發(fā)又缺乏時間多思量,但沒考慮到原本應該住在北嶺的豹子,居然會出現遠在其棲地范圍之外,還這么湊巧的埋伏在我軍必經的路上,這些疑點,本王當時未想到,是本王的疏失。」
伊菲森說完,全場一片安靜。其實,大伙心里都非常清楚,遇襲的第一反應便是反擊,接下來解決的最好方式,就是將對方全數殲滅。而這短短的當中,是不會有太多時間思考的。況且,王考慮到不管是撤退還是拉長戰(zhàn)線,都會有極高誤觸法陣的可能,是完全有道理的。
「王,屬下對森之隱有個疑問。」歐泊發(fā)言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他。
「你說!
坐在左排中間的歐泊,將目光射向坐在錦輝旁的森之隱,語氣尖銳的發(fā)言道:「森之隱在大軍北上前,已先與梟鷹王負責勘查過地形,那為何還會在進入法陣前,就已先中計?」
森之隱翠綠色的雙眼迎上歐泊,不疾不徐道:「當時勘查時,并未在嶺腳下方圓十里開外發(fā)現任何異樣。而今日遇襲一事,等到下官與醫(yī)官察覺異樣,出聲提醒時,我軍已中陷阱——」
「出聲提醒?此行你不就是負責給大軍帶路的嗎?怎么沒有事先察覺到?」另一個名叫星塵的公狼,高聲打斷問。
森之隱面不改色正要張嘴回答,一個名叫晴雨的母狼也高聲質問道:「雪豹襲擊,等我軍將其圍困,這當中的時間不短,既然已先事先勘查過,當下便應當立即反應此情況為異常!」
黎明見狀,忍不住也發(fā)言道:「當時下官在襲擊脫險后,便一同判斷情勢——」
話才說一半,拓帕便大聲打斷道:「你身為醫(yī)官和術士,術士佈的法陣你怎么可能不了解?冰面上大撤離時,你應該也有另開轉移空間的通道,將我軍全數轉移的能力才是!」
子夜也衝著她道:「還是說醫(yī)官大人戰(zhàn)術向來保守?或是還不敢豁出性命與狼族同進退?」
「你們內斗卸責夠了沒有?以往都是私下暗斗,現在倒好了!擺到本王面前斗!」
伊菲森怒拍幾案,倏地站起身憤怒的咆哮道:
「斗斗斗!就知道窩里斗!公的爭權奪利,母的邀寵獻媚!這般會斗,早上猛虎豹子野猿在時,怎么就不去斗!只會事后在這里推責諉駡!你們說自己是不是只會光吃肉的狗!」
在狼王的雷霆盛怒之下,帳里空氣灼熱的發(fā)燙,所有的狼驚恐地垂首伏案,只聽王繼續(xù)吼道:
「疾風被虎掌摑擊,在虎口下身首異處;流星被豹子撲咬,開腸破肚;風玉子被雪猿當場捶斃!
三條性命換回我軍全員安全撤離,本王今晚開檢討會,不是要聽你們在這里互罵推責!而是要找出為何會中計敗北,和攻城的下一步計劃!
你們還要是這般狗眼睛羊肚腸,如何對得起過去到現在犧牲的族狼?還是都忘了流亡天涯的恥辱?
遇上事情,就只會對自家狼逞兇斗狠!什么時候才會為了全族更長遠的利益和繁榮做出明智的言行!
你們的狼子野心,都去哪里了!」
空氣灼熱的讓呼吸幾乎停滯,一片死靜中,只聽見狼王急劇的呼氣聲。
「狼王息怒,屬下在明天中午時分,會主持會議,與眾狼族擬出攻城的方案,屆時再回報,請王做定奪!
錦輝打破令人窒息的空氣說,只聽見狼王怒甩衣袖,大步跨出帳里的聲響。
挨了一頓雷霆震罵的眾狼,才紛紛戰(zhàn)競競的抬起頭。
錦輝起身道:「醫(yī)官,狼王需要治傷。其馀族狼,繼續(xù)檢討會!
「下官領命,即刻就去。」
黎明說完,便帶著小九退出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