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伯頓管家的眼眶有些發(fā)熱,但還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也許丹尼爾很快就會有孩子,到時候您還可以再教導(dǎo)一位小騎士……”
馮特伯爵笑了笑,沒有接下去,而是說道:“安娜那邊,你要讓人盯著!
“是。”伯頓管家心知肚明。
馮特伯爵又笑了一下,笑容卻有些諷刺:“安娜永遠在一些小事上才有腦子……”比如準(zhǔn)備顏色不合適的衣服,比如不停地提起芭芭拉,好讓他厭惡露西。
出于禮貌,伯頓管家是不會跟著伯爵大人一起評論伯爵夫人的,不過他的表情已經(jīng)說了他心里想說的話——伯爵夫人除了美貌之外還有什么呢?女人不過如此,從小學(xué)習(xí)的就是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得體,如何去吸引追求者,如何籠絡(luò)自己的丈夫……
說實話,伯爵夫人在這方面的學(xué)習(xí)成績不錯,可惜她遇上的是馮特伯爵,她的籠絡(luò)和討好都不起作用,剩下的也只能耍弄一些小手段了。
不過,只要她不要昏頭到對伯爵小姐下手就好。
“明天我再見她一次吧!瘪T特伯爵閉上眼睛,緩緩地說,“不管她是女巫還是什么,只要她能老老實實的……”也就夠了。?
第38章 那是你媽(四)、老鄉(xiāng)的知識不夠全面啊
陸希在第二天早餐之后再次見到了馮特伯爵。
本來一家人應(yīng)該在一起用早餐, 然而馮特伯爵和伯爵夫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壞到了連面子情都不愿意維持,所以陸希是自己在餐室里用的早餐,倒也自在。
只是她用餐到尾聲的時候, 餐室門外傳來腳步聲, 陸希轉(zhuǎn)頭一看,就見伯爵夫人身邊那個英俊的男仆端著一個銀盤走進來, 對她躬身行禮, 然后將銀盤放到餐桌上:“這是夫人從公爵大人家里帶來的秘方做的點心,希望您能喜歡!
說著,他將銀盤上面的蓋子一揭,一股類似焦糖的甜香就彌漫了開來。
在甜美的香氣之中,英俊男仆的眼睛微微一彎,對陸希露出笑容:“小姐請嘗一嘗吧!
陸希很稀罕地打量著眼前的人, 并沒有動刀叉:“是伯爵夫人讓你來的?”這貨叫什么來著?好像是海因里希。
“是的!焙R蚶锵H耘f微笑著, 直直地看著她。
莉斯露出不悅之色, 重重咳嗽了一聲。這個海因里希真是不懂規(guī)矩,誰允許他這么直勾勾地看著伯爵小姐的?怎么, 用一張臉討好了伯爵夫人, 就覺得也能用這張臉迷惑伯爵小姐了嗎?真是太不成體統(tǒng)了!
別說莉斯, 就是陸希也覺得這家伙有問題,就算是放到她的時代,海因里希這樣的做派也有點輕佻, 更不用說是在光明大陸呢。
所以這是準(zhǔn)備撩她?難道她看起來就像是見色失智的那種人?太小看人了吧?
“味道還不錯!标懴G辛艘粔K蛋糕嘗了嘗,“就是糖放太多了!毙液檬墙固, 那微苦的香氣還調(diào)和了一點, 要不然怕不是要甜得齁死人。
糖放太多了……
這個評價讓莉斯都顧不上海因里希了, 有些失態(tài)地張了張嘴巴——誰會嫌糖放得多啊?這可是糖!多珍貴多好吃的東西!
倒是海因里希, 一怔之后又笑了起來:“我記住了!
陸?傆X得他笑得不對勁兒,仿佛貓兒見了一只特別有趣的耗子一樣。這就有點奇怪了,就算他背后撐腰的是伯爵夫人和那位法比奧少爺,他也終究只是個男仆,有什么資本把自己當(dāng)成獵手,而把她當(dāng)成有趣的獵物呢?
不過這念頭在陸希腦海里一掠就過去了,隨便海因里希打什么主意,在她這兒反正是行不通的,她可是個莫得感情的任務(wù)機器,現(xiàn)在考慮的都是一會兒怎么跟馮特伯爵談。
再次進入書房,陸希一眼就看見了撤去地毯之后露出來的地板,但是感覺到書房里的低氣壓,她十分明智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嘴角,一眼都沒往地板上多看,仿佛昨天說什么螨蟲的人根本不是她似的。
可能她這識趣的舉動讓馮特伯爵稍微愉快了一點,他打破沉默開了口:“坐吧!
說是讓她坐,但還沒等陸希屁股挨到椅子邊兒,馮特伯爵的下一句話就讓她差點又站了起來:“你是女巫嗎?”
不帶這么扣帽子的!難道昨天的見面讓馮特伯爵對她這個繼承人不滿意,打算直接把她送上火刑架嗎?
“我不是女巫!标懴f(zhèn)定了一下,環(huán)顧書房里只有伯頓管家一個人,稍微放下點心,這看起來不像是要把她抓起來的樣子。不過,如果真要抓的話,馮特伯爵一個人也足夠就是……
“球啊,是生是死在此一舉了啊……”陸?嘀凶鳂返叵蚬馇蚰钸读艘痪洌胺凑銈冞@人設(shè)要是把我坑死了,你也得跟著我格式化,到時候大家一塊兒玩完!
光球在她的意識里猛閃,大概是想說話又怕被馮特伯爵發(fā)現(xiàn),更砸實了墮落者的罪名。
書房里的氣氛像死了人一樣凝固,陸希深吸了口氣。雖然她沒料到馮特伯爵會來這么一個開場白,但昨天打好的腹稿到底不是白折騰的,她搶在馮特伯爵前面開口:“您覺得,女巫是什么?”
馮特伯爵沒說話,顯然壓根沒想捧她的場,于是陸希只能自己接自己的話:“教會說,女巫是魔鬼的仆人,利用魔鬼的力量來欺騙和詛咒世人。但是教會說的,就是正確的嗎?”
伯頓管家的眉心猛地一跳。這句話他曾經(jīng)聽過,十幾年前的芭芭拉就說過一模一樣的話:教會說的,就是正確的嗎?
馮特伯爵面無表情,但伯頓管家可以肯定,伯爵大人肯定也記得這句話。
果然,馮特伯爵往后仰了仰頭,打斷了陸希接下來的話:“芭芭拉也曾說過這句話!
嗯?陸希稍微有點尷尬。她可不是想抄襲啊。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當(dāng)時我覺得她說得對!瘪T特伯爵淡淡地說,“她還說教會只是假借神的名義來奪取權(quán)力,教皇也根本不是什么神的代言人,神根本不需要代言人,反倒是教會壟斷了得到神恩的方法,是在斷絕信眾與神之間的關(guān)系!边@些話每一句都說到了他心里,所以十幾年過去,他也仍然記得清清楚楚。
陸希也不由得點了點頭。沒錯,她想說的也是這個意思,所以英雄所見略同,她們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看起來恐怕還是同時代的人,接受過同樣的教育,當(dāng)然會有同樣的思想。
可是還沒等她把頭點完,馮特伯爵就露出了一個冷笑:“可是后來發(fā)生的事,跟她說的完全不一樣!
“您是說蟲災(zāi)的事情?”陸希沉吟了一下,“但是那應(yīng)該是天災(zāi),不能怪人吧?”
這話一說完,陸希就發(fā)覺不對了——在21世紀(jì),天災(zāi)就是天災(zāi),但在這里,天災(zāi)就是神罰啊!
果然馮特伯爵的臉色霎時間變得極其難看:“天災(zāi),是啊,的確是。她說她得到了神諭,結(jié)果最后招來了神罰!
他驀然抬起眼睛,銳利的目光幾乎要釘在陸希臉上:“我不管你是女巫還是什么,既然來了長云領(lǐng),那你就老老實實的做你的伯爵小姐。等結(jié)婚之后,長云領(lǐng)的事就交給丹尼爾——你可以放心,丹尼爾保證你的生活,你想要什么他都會滿足你。將來你們有了孩子,爵位也是你的孩子——”
“等等,等等!”陸希大吃一驚。剛剛不是在講馬鈴薯嗎?怎么說著說著就變成她結(jié)婚生孩子了?
馮特伯爵已經(jīng)不想再說什么了。他確實曾期待著陸希是得到了神諭,但他心里清楚,事實上最大的可能應(yīng)該是如伯頓管家所說——陸希是個女巫,芭芭拉也是。
而現(xiàn)在,一提起蟲災(zāi),他最后那點兒隱密的希望也被打破了。什么神諭,最后招致的只是神罰。如果他把希望再寄托于陸希身上,難道還要再來一次神罰嗎?
算了吧。與其這樣折騰,倒不如讓陸希老老實實做個工具人,以保證長云領(lǐng)不會落進教會手中就行了。至于沒有教會祈福這種事情如何解決,就交由丹尼爾這些年輕人去考慮吧。
馮特伯爵合上了眼睛。他累了,身體內(nèi)的詛咒蠢蠢欲動,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壓制不住,瞬間爆發(fā)出來。
而且,那個他一直心心念念了二十多年的人,在一年前也蒙主恩召,去了光明之山。在這個世界上,他還有什么可留戀的呢?就這樣吧。雄心壯志消磨之后,他只剩下了深深的疲憊,也許教會太龐大了,憑他的力量,根本無法推翻。
“小姐——”伯頓管家壓制住心里的哀傷,想上前將陸希請出書房。伯爵大人已經(jīng)拼搏了這么多年,如今他自己想放棄,那就讓他休息吧。
“等一下!”陸希抬手擋住了伯頓管家的手,“您是什么意思?您是說芭芭拉帶來了馬鈴薯,然后就招致了神罰?您覺得這可能嗎?馬鈴薯不是現(xiàn)在還在種植?一種能填飽窮人肚子的食物,為什么會招來神罰?難道神不是愛世人的嗎?”
“不是馬鈴薯……”馮特伯爵已經(jīng)不想再費口舌,尤其是不想再提起那件事,“你出去吧!
“您不講清楚,我是不會出去的。”陸希穩(wěn)穩(wěn)坐著不動。
馮特伯爵這莫名其妙就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打亂了她的計劃,陸希不得不再次采取她最熟悉的方式——硬剛。
“可能我還要很遺憾地告訴您,我不跟丹尼爾結(jié)婚!边@可是個原則問題,必須說清楚!
馮特伯爵的眼睛猛地睜開,腳下的影子都活動了起來:“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跟丹尼爾結(jié)婚!标懴V噶酥冈诘匕迳仙扉L的陰影,“您不用這么激動。我倒想先問問您,您的領(lǐng)地目前的情況——您滿意嗎?”
馮特伯爵的眼睛瞇了起來。滿意嗎?他怎么可能滿意!
“看來您是不滿意的!标懴S^察到地板上的影子停止了活動,心里松了口氣,“那么,十多年前您尚且努力想去改變,怎么到了今天,您反而是要妥協(xié)了嗎?”
“呵——”馮特伯爵上下打量陸希,仿佛不認識她一樣,“你好大的口氣啊……一個女人——”
“女人怎么了?”陸希最不愛聽這話,不客氣地就頂了一句,“長云領(lǐng)倒一直是男人統(tǒng)治呢……”結(jié)果統(tǒng)治成什么好樣子了嗎?
“小姐!”伯頓管家不得不出聲。陸希這話說的,連他這張老臉都有點掛不住了。
“哈!”馮特伯爵倒沒有如陸希想像的那么暴怒,反而是更諷刺了,“那要把長云領(lǐng)交給你來管嗎?”
陸希毫不怯場:“那也不是不行!
馮特伯爵的笑容收了回去,冷冷地注視她片刻,向伯頓管家點了點頭:“告訴她,芭芭拉當(dāng)初折騰出了什么事。”
哎喲我的媽呀,終于可以說到正題了。陸希暗暗抹了把汗,正襟危坐,準(zhǔn)備聽題。
伯頓管家的敘述像他這個人一樣,感覺說出來的話都是橫平豎直的——好吧,光明大陸的文字是字母構(gòu)成的,沒有橫平豎直這種說法——反正就這么個意思吧。所以盡管他用了一些隱晦的說法,陸希還是聽明白了:“您是說,糞肥?”
果然伯爵夫人當(dāng)時說的肥料就是這個!
她的用詞讓伯頓管家的表情稍微有些破裂——在伯爵大人面前,怎么能這么直白地說出“糞便”這個詞來,而且說話的還是一位小姐……
“就是這種東西!瘪T特伯爵的表情仿佛有一堆五谷輪回的產(chǎn)物堆在他面前,“她說用這個,就可以代替大主教的祈福!
“這么說也不是不對啊!标懴@硭(dāng)然地點點頭,“雖然不一定能代替大主教,但我想代替?zhèn)牧師什么的完全沒有問題!
這下伯頓管家臉上的表情真的破裂了,他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陸希:“小姐,之后就神罰就降臨了!
神罰,就是蟲災(zāi)?這下連陸希都有點懵逼:“怎么會呢……”種花家使用糞肥的歷史源遠流長,這要是用糞肥就招蟲災(zāi),種花家怕不早餓死了!
馮特伯爵哼了一聲:“怎么會?我也很想知道。”
陸希大腦飛快地轉(zhuǎn)動——不解決這個問題,后續(xù)她無論說什么,恐怕馮特伯爵都不會相信了。但問題在于,怎么會呢?
“能告訴我糞——肥料的制備和使用方法嗎?”糞肥絕對是可以用以及應(yīng)該用的,那么問題一定出在使用環(huán)節(jié)上。
伯頓管家的表情又扭曲了一下:“就是……把那些東西集中起來——在城里修了公共廁所,把所有人的……還有馬匹或者養(yǎng)的雞鴨的……還割了荒地的草放進去……”后面這些就比較好說了,“吃剩的食物,以及從樹林里弄了腐爛的樹葉!
總之就是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混在一起,然后加水?dāng)嚢杈鶆,澆進田里。
伯頓管家一邊說,一邊不免想起當(dāng)年那一場有味道的耕作,表情于是再次破裂——今天真是個失禮的日子,竟然讓他都無法保持合適的表情了。
陸希的表情跟伯頓管家已經(jīng)快要差不多了:“等等,這么混一混,然后就用了?”
伯頓管家不得不又仔細回憶了一下那些色香味俱全的步驟:“是的。收集起來堆在一起,等它們腐爛幾天,然后就可以用了……”這是芭芭拉說的。
“就隨便堆著?”陸希按著太陽穴追問,“堆積了多久?糞肥的溫度是多少?”
“堆了大概一個月吧……”伯頓管家懵了,“溫度?”這誰知道?
當(dāng)時芭芭拉說了這個方法之后,他就安排奴隸們?nèi)ナ占娙撕蜕蟮呐判刮铩⑷ネ饷媾獦淙~雜草等等,大概花了一個多月——畢竟光建那些公共廁所就花了不少時間呢。之后這些肥料就下地了,因為春耕已經(jīng)開始,如果不是芭芭拉說馬上使用會燒苗,可能還等不了這么久。
“啊!”陸希發(fā)出長長的一聲嘆息,感覺頭疼。
老鄉(xiāng)的知識不夠全面!只知道預(yù)防燒苗,就不知道殺蟲嗎?
不說別的,從樹林里弄來的樹葉,荒地上的草,這都會帶來多少蟲卵啊。不經(jīng)過殺蟲,直接施進地里,那等蟲卵孵化并繁殖,不鬧蟲災(zāi)才怪呢!尤其是光明大陸,殺蟲都靠牧師,連個殺蟲劑都沒有啊?哭r(nóng)夫們用手抓,就是人人都變成八爪章魚也抓不完!
“方法不對?”伯頓管家面露疑惑。
馮特伯爵也睜開了眼睛:“方法不對?”僅僅只是方法不對?而不是那種東西本來就不該用?
“就是方法不對!标懴蒯斀罔F,“如果您不相信,我們再來一次!
馮特伯爵面帶猶豫之色,伯頓管家忍不住說:“如果再引起蟲災(zāi)……”
“不會!”陸希正視馮特伯爵,“肥料是可以代替教會的祈福的,這沒有錯。使用方法不對,只是前進道路上的一點挫折而已。難道您在成為騎士的道路上就是一帆風(fēng)順,從來沒有犯過錯誤嗎?如果犯了一點錯誤、受到一點挫折就放棄,那您今天還能夠成為騎士嗎?”
馮特伯爵的表情微微起了變化,陸希趁熱打鐵:“您把我接回來,不就是不想向教會妥協(xié)嗎?可是如果一直找不到正確的方法,也不過就是看著長云領(lǐng)日漸衰弱,這樣的堅持又有什么用呢?”
“不要說了!瘪T特伯爵坐直了身體,“你知道正確的方法?”
“我知道!标懴|c點頭。芭芭拉用糞肥沒錯,可是她缺少了一個步驟,就是堆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