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愈疲乏,往往愈難入眠。
庭萱把臉擱在沉念肩頭,試圖通過闔上眼皮阻隔外物,卻只是徒勞。沉念已經(jīng)盡量放輕呼吸,但胸腔還是有緩慢起伏。
走馬燈一樣回顧了近幾日的旅程,想到剛才只有自己能見到的離奇建筑時,腦袋一側(cè)又出現(xiàn)類似偏頭痛的搏動感,庭萱皺眉,往身邊人懷里縮了縮。
沉念放低這側(cè)身體,攬住她的腰。
“醒了?看看天上。”
與所有照片呈現(xiàn)出的絢爛綠紫色不同,現(xiàn)在天空中只有幾縷極淡的光帶,落在肉眼里更接近乳白色。
數(shù)分鐘后,原本寡淡輕薄得像煙的極光才濃郁了些,開始躍動。
八月的磁暴并不劇烈,當下所見美景自然算不上驚心動魄,但每柱光束的拉伸和移動都遵循緩慢的節(jié)律,也讓人懷疑是否萬物有靈。
觸景容易生情,此類時刻往往預示著經(jīng)驗發(fā)生。庭萱斜躺在溫泉池內(nèi),卻迷迷糊糊覺得身體被抬高,脫離水面,又穿過屋頂,直往上升。
眼睛盯著旋轉(zhuǎn)的白色光帶,好像一瞬間透過天幕看到很多東西——原身離家前書房窗邊的紗簾、被祝瓷帶回臥室時牽住自己的小臂、和楚漫初見那天對方張揚的裙邊以及被綁在教堂露臺上時,面前翻動的手套。
她從不念舊,對任務世界也抱著“閱后即焚”的散漫態(tài)度?涩F(xiàn)在像在暗室沖洗膠片,惱人的極光把所有碎片收集完畢,逼她逐一回憶起。
庭萱打了個呵欠,撐起身體,拿過旁邊的相機。
取景器里的人露出不贊成的神色。
“這臺相機的光圈和快門可不足以捕捉……”
已經(jīng)開始錄影了,沉默兩秒,庭萱還是決定留下自己的聲音。
“沉念,你好笨,我沒有在拍極光!
*
白日駛離營地前,庭萱最后回望了一眼,失去光飾的水泥建筑低調(diào)了許多,淺灰表面嵌在泥土地里也不算違和。
面對旅程結(jié)束,沉念比她更積極。
在如此廣袤的地方見到極光,很難不生出時空錯亂的恍惚感,昨晚沉念大概瞧出了異樣,趁虛而入地在上床前咬住庭萱的耳垂,輕聲說“陪你回去”。
她在擾亂庭萱心神一事上精進神速,在后者因為耳側(cè)吐息稍稍仰起頭,以此緩解漫上頭皮的酥麻時,左手又貼上另一側(cè)臉頰,食指和中指順著下頜線來回撫摸。
已經(jīng)臨近清晨了,問話也帶著不少氣聲。
“一起回國嗎?”
“如果不用,我們就在法蘭克福機場分別。”
庭萱貼著沉念指間蹭了蹭。
“你買了兩張機票?”
“嗯!
“把另一張退掉……回S市!
沉念笑了聲。
庭萱抬眸瞧她,和一雙彎成月牙的眼對上。
“……只買了一張是吧。”
“沉念,你好煩!
沉念點了點庭萱上唇。
“在撒嬌?”
短短三字幾乎讓庭萱疑心自己聽覺失常。
可是當她把腹腔里一股子話勉強理順,打算開口解釋時,沉念突然低頭,把臉貼在庭萱頸窩。
她的身量也比庭萱更長,膝蓋抵在庭萱兩腿間,撐著大半重量。
唇貼著鎖骨緩慢啟合,和發(fā)絲搭在肌膚上帶來的癢意一起,讓庭萱不得不繼續(xù)稍后仰,直視已經(jīng)快變得明澈的天空。
“讓我陪你好不好?”
過分柔膩的聲線讓庭萱有點頭暈,兩頰溫度陡然上升,這一秒慶幸沉念還在埋頭撒嬌,看不見自己臉上的紅暈。
庭萱努力抬手,摟住沉念的腰,在肩頭傳來的沉悶笑聲中把人往邊上推。
“……你真的好煩。”
*
駛回機場的途中,沉念興致顯然不錯。
庭萱在身邊人輕哼的愛爾蘭小曲中檢視照片,發(fā)覺此行的確有些本末倒置,沒拍攝什么像樣的冰川、馴鹿或者極光,反而留下越來越多的人像。
她在低頭擺弄相機,余光卻瞥到窗外景物倒退逐漸變緩,直到靜止。
沉念把車停了,庭萱投去疑惑的眼神,看見她伸手示意噤聲,然后指了指前方。
幾十米遠處,有一頭瘦弱的小鹿,正在顫顫悠悠地橫過馬路。
沒有年長馴鹿陪伴,小鹿速度極慢,似乎沒注意到不遠處靜候的車輛,每次行進都需要鄭重地曲起前腿。過了十幾秒,才又躲進路邊雜草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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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和正文無關。
地盡頭 - 關淑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