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幾間房屋附近,沉念在不甚清楚地指指劃劃,說這是倉庫,那是工作室,旁邊兩間是農(nóng)舍,好像喂了些雞和羊…… 農(nóng)場不大,從遠處的樹林一直延伸到腳下,還有條小溪。
都圍在空地一側(cè),另一側(cè)是兩個正交迭放的集裝箱,改作了建筑。
住宅是幢雙層木屋,檐下延伸出一張蓬布,罩住下面的玻璃臺幾和躺椅。
躺椅上坐了個女人。
蓬布沒能完全遮住陽光,女人戴了副墨鏡,上半張臉被陰影蓋住。正側(cè)對她們,方才聽到引擎轟鳴也沒挪動。
庭萱下了車才注意到此地還有別人,視線落到女人身上——
發(fā)型見過。
下頜角的弧線也和沉念過于相似。
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在女人快要偏頭看來時,腳底一扭,像軍訓一樣原地打了個轉(zhuǎn)。
幾刻鐘前,哄她在教堂做完后,沉念變得極好說話,幾乎有問必答。
也幾乎答非所問。說什么在附近租了間房,自己廚藝不錯,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飯點,不如去簡單應付一下。
然后拖著她在舊城里繞了叁圈,才在一個未命名巷道里找見車。如果沒有親耳聽見發(fā)動后的響聲,庭萱會覺得這輛看起來年過半百的古董是景區(qū)拍攝道具。
在行駛超過十英里,離開磚石和柏油路,進入城郊后,也放棄了詢問打算。
她背對房屋,假裝欣賞風景。
“去換身衣服?”
庭萱站著沒動。
抗拒的樣子過于明顯了,沉念拍拍她,“等下!
留人站著,沉念走到門口,叫了聲“媽”。
沉苓放下茶杯,看了眼車邊的人,問:“朋友?”
她取下墨鏡,沉念也隨著看過去。光暈讓事物邊界顯得模糊,遠處身影看不太清。
“您記性不夠好,那是我的外套!
沉苓自覺,囑托幾句招待周到就進屋回避了。
站了許久,聽到沉念的喊話,庭萱才回轉(zhuǎn)過身,朝那邊走去。邊走邊想飛機上和沉苓的對話,又覺得好笑。
一個從親姐那兒知道姓名,一個從親媽那兒拿到名片,算不算扯平?
*
房屋看起來是新修葺的,庭萱跟著沉念上樓進衣帽間時,聽她講到四年前把這片莊園的老建筑炸掉后招來理事會投訴的事,福至心靈問了句你是不是混血。
沉念已經(jīng)褪掉了長裙,找了件緊身黑色工裝背心,正準備套上。雙臂抬起時繃緊后背,兩側(cè)肩胛骨內(nèi)收,隱隱顯出肌肉線條。
沉苓口中的她并不是什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即使是有些時日在印度最偏僻的禪院里靜修,更多時候都是在徒步、潛水、攀巖,以及在撒哈拉沙漠上追逐落日和獅群。
低下頭挽發(fā),露出后頸一大塊光潔的皮膚,應道:“是有一點,但不多,往上叁代,祖母是愛爾蘭人!
她的面容特征更偏向于東方,但仍保留了更高的眉骨、鼻梁和更深邃的眼窩,和來自綠寶石島的疏離氣質(zhì)。
沉念翻出件松松垮垮的棉麻開衫以及闊腿九分褲遞給庭萱。
衣服尺碼都偏大,鏡子里庭萱很無奈地看著褲腳垂到地,對上她藏不住笑意的眼神。
“很可愛。”
庭萱寧愿在床上聽見這句夸贊,而不是日常對話中。沉念說她現(xiàn)在很像前不久聘請的牧羊人,也是村里的姑娘,才二十一歲,有兩條看起來一模一樣的邊牧。每次要將羊群從一片草地趕至另一片時,姑娘就會吹響哨子,指揮兩條牧羊犬一左一右包圍著羊群前進。
姑娘保證自己是村里最擅長和綿羊打交道的人,能一眼瞧出哪些母羊的乳腺或者卵巢出了毛病。
沉念付給她一年叁萬英鎊,以及一柄羊圈鑰匙。即使農(nóng)場規(guī)模不大,能和姑娘打交道的羊不超過六十只——利潤遠不及薪水和投資,但給村里成年的姑娘小伙們提供一點面包就能換來理事會對修建房屋一事松口,這筆交易相當合算。
其實庭萱并不太像那位牧羊人,她的臉上沒有常年露天勞作后遺留下的曬斑,嘴唇不會干燥起皮,手指末端修剪得平整,指甲縫里也沒有草屑和黑泥,更不可能有繞著草場跑數(shù)圈的力氣。
更像新生不久的小羊,一手就能環(huán)抱住。很安順,不會費勁掙扎,只會用澄澈的眸子盯著你。
數(shù)天前,姑娘很遺憾地通知沉念,有兩條母羊不得不被剔除出羊群:一只腳崴了,另一只無法生育;钪枰圆,飼養(yǎng)用的草料不便宜,而這兩只母羊無法再帶來經(jīng)濟收益。
沉念在電話里噢了一聲,她不是牧羊人,甚至沒有和羊群接觸過,在養(yǎng)殖一事上的貢獻是向經(jīng)紀人咨詢后選擇了更適合新手的品種——來自北方的混血羊,收益中等。
于是兩條母羊被送進了屠宰場。
和衛(wèi)生局打過數(shù)次交道后,沉念也放棄了申請食品安全許可證,再送到本地食品店售賣的想法,叁言兩語向姑娘解釋英國鄉(xiāng)村仍然存在惱人的官僚主義后,將羊肉帶回了貯藏室。
她對庭萱說:“餓了嗎?家里有一些……品質(zhì)不錯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