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一縷呆毛豎起晃動。
“今天營業(yè)嗎?”
熟悉的聲音響起,宋疏猛地起身,看見張成權(quán)已經(jīng)站在門外,身后思慕攏著白披風,微微欠身。
“營業(yè)!
宋疏起身,揚起唇角微笑:“您想要什么書?”
“沒事,我隨便逛逛。”
張成權(quán)背著手邁進書店,掃視一圈,徑直走向文學區(qū)。
宋疏緩緩坐下,單手撐著臉頰看老人選書,逐漸腦子又開始發(fā)呆。
視野中突然冒出思慕放大的臉,青年猛然回神。
“公子最近似乎沒什么精神!
張成權(quán)還在旁邊,宋疏總不好直接開口與她聊天,便拿出手機在備忘錄上打字給她看。
「可能是前幾天太忙,還沒緩過來!
女子掃視屏幕,想起上次演奏會之前那次見面,關(guān)心道:“最近可有好好吃飯?”
宋疏想了想,含糊回答:「差不多吧!
主要是之前央酒就等同一個全自動吃飯報時器,到點就要放下一切去吃飯,他便習慣了。
最近偶爾會忘記早飯或晚飯。
聽到這回答,思慕淺聲輕嘆:“人類是很脆弱的,公子要好好保重,活得長久一些,妾以后也能偶爾來找你排解無聊!
宋疏輕笑。
「我努力!
張成權(quán)也選好了書,一本《牡丹亭》被送到眼前:“就它吧!
宋疏接過:“好。”
古樸的棕色硬質(zhì)封面打開,首先是一張插圖,寫意的梅花樹下,身著昆曲戲服的一男一女對面相望。
翻越出版說明,便是湯顯祖的題辭。其中最出名的那句“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1”,便是出自此處。
坐在院子的陽光里,張成權(quán)翻開自己的新書愛不釋手。他指著其中一行,與身邊的青年感慨:“我卻最愛下面這句!
宋疏偏頭去看。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1。
牡丹亭全名叫牡丹亭還魂記,對于整個故事來說,這句自然是靈魂所在。宋疏頷首,抬眸卻發(fā)現(xiàn)老人目露懷念。
或許對他來說,這句還蘊含著曾經(jīng)的什么故事吧。
“你那個朋友!
張成權(quán)端著書,忽然又開口:“那個白頭發(fā)朋友,他是妖怪嗎?”
“。!”
被這樣直白問,宋疏眼眸閃過一絲震驚,好幾秒找不回聲音。他轉(zhuǎn)過頭去,咳了一聲笑道:“他只是——”
剛準備拿出之前那段中二病說辭,張成權(quán)便又出聲了。
“別害怕,也別多想。”
不知想到什么,老人眼睛里閃過一抹笑意:“貼海報那天,他見到我說了句人類老頭,我就猜他應(yīng)該是只妖怪。實在好奇,就多問了這一句!
宋疏腦袋緩緩轉(zhuǎn)回來,他望著坐在陽光里的國字臉老人,那張常年嚴肅的臉上流露溫情。
他遲疑問:“您也……”
“見過!
張成權(quán)肯定地回答:“我曾經(jīng)見過一只妖怪,愛慕過她!
宋疏微怔,下意識轉(zhuǎn)眸看向一旁白披風里的思慕,清麗女子彎眸微笑,蔥白的指尖拂過老人的黑白相間的發(fā)絲。
*
他們相遇在幾十年前的一個冬天。
冬日與初春的交界,冷冷的雨剛下過沒多久,那時的許多人會選擇去山林中采山貨。
木耳、地衣或是蘑菇。
野生的菌類放在鍋中隨便炒炒,鮮香得很。
張成權(quán)喜愛地衣,但這東西不適應(yīng)寒冷,春夏最多,冬天鮮少能有。
后山林靠近小鎮(zhèn)的地方都被光臨過,只能朝深處走。他本來只是想找些蘑菇,沒想到在枯木枝下發(fā)現(xiàn)了地衣。
不知不覺,一路向里。
那是一片水杉林。
筆直的枯樹干下,赤色紅菇一朵接著一朵連成片。穿著緋色古裝的女子平躺在菇群中央,頂空陽光照在玉白的臉頰,美得不似真人,更像精怪。
睫毛微顫,她緩緩睜開雙眸。
淺褐色的眼睛里映著手足無措的青年。
眨眼之間,女子來到他面前。確認與之對視上,她鶯聲婉轉(zhuǎn):“人類,你能看見我?”
張成權(quán)喉結(jié)滾動。
望著咫尺之間的美麗面孔,他臉頰燒紅,后撤一步問:“你、你是蘑菇嗎?”
女子微怔,輕笑聲響徹無人的山林。
這便是他們的初見。
女子告知,她名思慕,是一只紅狐。與家中爺爺賭氣,離家出走,游玩至此。
本來等春天一到,她便要換個地方了,沒想到突然遇見可以看見妖怪的普通人類。思慕拍手,直呼有趣,讓他多來這里找她玩兒。
青年很聽話,農(nóng)忙之余得空便會過來。
來時他總會帶些東西,有時候是他做的飯菜吃食,有時候是些收音機、隨身聽一類的新鮮玩意兒。
聽著磁帶里播放音樂聲,思慕好奇地屈指敲了敲:“人類也會妖術(shù)了?”
張成權(quán)好笑:“應(yīng)該說是技術(shù)!
狐妖聽不懂這些,她只是翻動著會唱歌的盒子,饒有興致。
一旁人類青年坐在已經(jīng)長滿青色草地的小坡上,偏頭認真注視著她,清晨露水濕重,打濕了她的烏發(fā)。
下一次來時,張成權(quán)帶來一件披風。
潔白無瑕,布料柔軟。